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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

煙雨江南

歷史軍事

  那壹天,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妳的指尖;   那壹年,在山路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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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 坐金鑾

塵緣 by 煙雨江南

2018-8-30 14:39

  潼關守備府中,紀若塵高坐正堂之上,姬冰仙、玉童、孫果等人分列左右,二十余員戰將在堂下兩側排開。濟天下則是勞苦功高,此戰得勝,可說至少有壹半是他的功勞,因此便在紀若塵下手有個座位。只聽門外壹聲傳報,數名妖卒將哥舒翰押上堂來。
  哥舒翰傲立堂前,重重地哼了壹聲,壹言不發。
  兵敗而歸後,偌大的潼關只剩下不到萬名殘軍。雖然依據潼關之險,抗禦紀若塵三萬余妖卒並非不可能,可是全軍上下早已膽寒,哪敢再戰?
  哥舒翰壹戰完敗,斷送了三十萬大軍,如若回到西京,朝中老對頭楊國忠、高力士必定不會放過自己,怎麽說也是個滅九族的大罪,加上小人興風作浪,或許還會連累朝中友好。因此壹夜苦思,他怎都不敢就這樣逃回西京,立定心思要率軍固守潼關。
  然而部將們卻不答應,他們也知道回到西京只是死路壹條,因此獻議投降。哥舒翰哪裏肯降?他仍是覺得憑潼關之險,關中萬名殘軍,足夠禦敵。眾將早私下商議過,於是壹擁而上,將哥舒翰牢牢縛了,開關獻降。便有了如今壹幕。
  紀若塵閑適地坐在椅上,似是在閉目養神,對哥舒翰看都懶得多看壹眼。如玉童這等熟悉他的,從徐徐回落的真元氣息上便知紀若塵多半又神遊去了。感應到紀若塵真元降至上清至仙境時仍不停止,而是非要再降壹階方肯罷休,玉童也不禁暗自苦笑。不論誰與紀若塵為敵,恐怕都會不由自主地輕敵,從而吃上壹個大虧。
  紀若塵既然不發話,大堂中登時顯得冷清起來。濟天下何等人也,當然知道哥舒翰做出這麽壹副寧死不屈的架勢來,多半還是為了自擡身價而已。否則的話,他早就該戰死沙場,那時決戰何必要逃?
  紀若塵左右之人哪個不是聰明絕頂,當然都明白這種小把戲。不過明白歸明白,哥舒翰畢竟位高權重,身份特殊,還是要陪著他將這出戲演下去。以哥舒翰在唐軍中的地位威名,若肯歸降,再登高壹呼,日後征戰,兵鋒所向,願降人數必定大大增加,從而事半而功倍。
  這便是這出戲的用處。
  眼見紀若塵懶得唱這出戲,姬冰仙、玉童等既沒興趣、也不適合來演這壹出,濟天下只得親自粉墨登場。他咳嗽壹聲,輕撫短須,悠然道:“哥舒將軍征戰西域二十余載,殺得諸胡屍橫遍野、血流飄杵,為我朝拓疆千裏,如此大功,自在人心。昨日壹戰,我觀將軍運籌帷幄,指揮若定,不愧是本朝第壹名將。只可惜士卒不力,致有壹敗,卻是非戰之罪。”
  哥舒翰本站得有些心下惶惶,聽濟天下如是說道,這才放下心來。他擡眼望去,見發話的不是紀若塵,又有幾分失望,猶豫著是否接過話頭,又怕失了身份。好在濟天下顯然身份不低,除了紀若塵外,滿堂上就他壹個坐著的。再者哥舒翰也著實畏懼紀若塵,能夠在他面前站穩也需要不少勇氣。哥舒翰當即決定不能再錯失機會,否則紀若塵壹怒之下,說不定立時就斬了自己。
  哥舒翰本不是個畏死之人,只是人心善變,既然當日陣上寒了膽,沒能率軍死戰到底,到了今日,便越來越不想死了。他先哼了壹聲,自高身價,然後緩緩道:“我乃敗軍之將,何敢言勇?昨日之戰,我敗得心服口服。將軍難免征戰死,要殺便殺,不必多言。”
  濟天下含笑而起,走到哥舒翰面前,親手松了綁縛,然後親熱地拉住他的手,開始口沫橫飛。先是言道哥舒大人實是國之棟梁,但在朝中屢受奸相楊國忠排擠,又被閹人宦官節制,方有昨日之敗。安祿山非為謀反,實為誅奸相、清君側起兵,實也等如為哥舒翰出氣。然後大贊哥舒大人德高望重,遠見卓識,必能明白其中關鍵。就是壹時想不明白也不要緊,如今已安排好車駕兵馬,護送哥舒翰前往洛陽,安大帥會親自向哥舒將軍分說明白。
  哥舒翰聽得十分舒服,濟天下等如是說讓他去向安祿山投降,可比向紀若塵這員先鋒投降體面多了,可謂給足了哥舒翰面子。他也是個知情識趣的,當下與濟天下互道幾句客氣話、將場面交待明白,便下堂去了,只等克日趕赴洛陽。
  如此打發了哥舒翰,紀若塵也十分滿意。他與虛天生死壹戰,體悟良多,此刻正自凝神體悟,哪有那閑情逸致浪費在哥舒翰身上?此人用兵確有獨到之處,若沒有濟天下,或許紀若塵還肯花些功夫延攬此人。可惜昨日壹戰伊始,哥舒翰便被濟天下克制得死死的,尤其是在修士的運用上,濟天下更是處處領先壹著,最終毀了潼關大軍鬥誌,方有其後大捷。
  濟天下此人智多而近妖,卻又貪財好色,膽小如鼠,說有才實有濟世之大才,論人品則時常令人無語。回想數年前,濟天下曾如是道,他本是混跡人世的神龍,沒想到卻被紀若塵給發現了。壹想起當日濟天下那副江湖騙子的嘴臉,再想起重歸人間後他諸般運籌布局的手段,紀若塵實有些不知該如何評價他才是,壹時間也覺頭痛。
  哥舒翰三兩下發落完畢,堂上諸將也就散了。濟天下見此刻已無外人,便再獻下壹步方略。潼關關下壹戰盡滅朝廷三十萬精銳,又占了潼關天險,此刻西京長安已是無兵可守,無險可依,已無需疾進,徐徐圖之便可。而且還有擄獲的十三萬降卒,要將其中三萬煉成妖卒也需要月余時光。依濟天下所獻方略,既然占了潼關,斷絕東都西京的聯絡,天下大勢便已底定,待準備萬全後再出兵西京,可保壹戰而勝,那時候抓個明皇、擒擒滿朝文武,又豈在話下?再生擒活捉壹個楊玉環來為紀大人侍個寢、暖個被,也不是什麽難事嘛。
  說到捉拿楊玉環侍寢,濟天下那是滿面紅光、口沫橫飛,堂上諸人表情各不相同。紀若塵面色壹動,若有所思。孫果壹臉木然,毫無反應。玉童則是雙目亮如劍芒,盯著濟天下那張開合不定的嘴,恨不能將他舌頭切下來。姬冰仙似是想到了什麽,面上忽然泛起潮紅,旋又被冰色壓下。
  濟天下獻策已畢,紀若塵便向後堂行去。玉童連忙跟上,輕聲道:“主人,您昨日宰掉的那些修士,好像很有幾個挺有身份地位的家夥。他們的親朋好友們知道了,必定會前來尋仇,您千萬小心。”
  紀若塵淡淡壹笑,沒有回答。身份再高還能高得過虛天,勢力再大豈大得過青墟?虛天都宰了,還怕誰來?其實他還是那個意思,只怕他們不來。
  玉童話已遞到,便自退下了。她那點小小心思,是盼著紀若塵仍像以往,動輒神遊數日。若能神遊壹月,甚至神遊到出兵西京那日,自然是最好不過。
  後堂暖閣中,軟榻上,張殷殷只穿壹襲貼身絲衣,正擁被坐著。榻旁壹個清秀侍女,正端著壹碗熱騰騰的參湯,壹勺壹勺地餵入她口中。
  紀若塵步入暖閣,拿過侍女手中參湯玉碗,接手了她的工作。
  前面已喝下小半碗,長白山千年雪參的藥勁甚猛,張殷殷有些不勝藥力,精巧的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就著紀若塵的手勉強又含入壹口,不由苦著小臉,皺了皺鼻子,小嘴也撅了起來,可憐巴巴的望向紀若塵。
  紀若塵哪裏不知道她的意思,只做沒有看見,又是壹勺堅定地遞到她唇邊。
  張殷殷抿了抿嘴,軟軟地靠上紀若塵。她錦被垂落,絲衣半掩,滑膩如雪的肌膚大片大片地露出來,若自上而下的望去,幾可將峰巒之妙盡數收於眼底。便是以紀若塵的定力,見了如此美景,又被她柔若無骨的身子靠著,險些心旌動蕩。
  好不容易壹碗參湯餵完,紀若塵即要張殷殷好好休養,不要亂動。她所受創傷其實極重,不僅背心處骨骼盡碎,就連五腑六臟也都失了大半生機。雖有姬冰仙以道法療治,又有諸般珍稀藥材進補,然而這等傷勢仍需休養相當時日,而且須極小心,不然的話即有性命之憂,或者是道行大損,永無復元之望。這種時候,最是需要將息。
  張殷殷軟軟地靠在紀若塵胸前,轉側間毫不忌諱地將豐盈欲出的胸脯貼在他身上,懶洋洋地閉上眼睛,對紀若塵的吩咐聽而不聞。
  紀若塵勸道:“殷殷,好好休息,如若再次損及經脈,便永無上窺大道之望。”
  張殷殷哪裏理他,開始無聊地數手指,還抓過他的長發,壹絲絲壹縷縷的繞上指間。
  紀若塵只得再勸。
  張殷殷瞇著眼睛,終於有點不耐煩了,扭了扭身體,以示抗議。她這麽靠著,再這麽壹動,紀若塵可說是享受之極,平時自然也就笑而受了,但眼前她身體虛弱之極,骨骼只是勉強接上,要再過至少七日才能長好,經脈玄竅盡復更是需要至少七七四十九日。這些日子只能靜養,兼以靈藥調理。便是多坐壹會,也於她傷勢不利。
  紀若塵苦笑,完全沒了辦法,可是頭發受制於人,溫香軟玉又正坐懷中,總不能把她強力推開拂袖而去。
  張殷殷唇角綻開壹絲若有若無的笑,輕轉了個方向,讓自己靠得更加舒服了些,然後抓起紀若塵的手,放在自己衣內,置在那溫香軟玉上,輕輕道:“不要管我,讓我靠壹會吧。不然青衣來了,我就不能這樣霸著妳了。那個小妮子呀,肯定已經不遠了,我似乎已經聞到她的味道了呢……”
  紀若塵暗嘆口氣,便不再動,且讓她任性壹回。
  紀若塵壹只手完全覆不住張殷殷胸前的溫軟,然他此時卻全然感覺不到掌心處的柔膩,只反復體味著手背上的觸感。她壹只纖手輕覆在他手上,那手心處有壹道幾乎感覺不到的傷痕。
  在這道劍痕上,紀若塵又看到了那柄古劍,那仙家法術斬緣!
  他臉上忽然泛起壹層嫣紅,又迅速回落。於不動聲色間,紀若塵將湧上喉頭的壹口鮮血緩緩咽下,並未驚擾到她。
  此後數日,紀若塵除了陪伴張殷殷之外,皆獨坐守備府正堂上,閉目神遊,自夜至晨,從不將息。他高踞寶座,居高臨下,俯視著空曠而巨大的正堂,任這堂中沈澱多年的肅殺威嚴浸淫自己身心。有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紀若塵在正堂端坐,正是要借塵俗威權之勢,養己身帝王之氣。潼關關外壹戰,他實受益良多,初次以堂堂正正之勢、浩浩湯湯之氣破敵致勝,而現下正是養氣時候,以回補道心破綻。
  潼關壹戰,潼關軍中眾修士盡數戰死,這些修士來自十余個大小門派,門人朋友少說也當有數百之眾,必定要來報仇的。不管這些修士死在誰手裏,這筆帳肯定會記到紀若塵頭上去。紀若塵讓眾人遠離正堂,命玉童與孫果只需顧好張殷殷與濟天下安全,不必理會自己打坐之處,正是要給這些來報仇的修士們壹個機會,壹個讓他們可以群戰自己的機會。
  在紀若塵計算中,來向自己尋仇的應該不止人族修士,冥山妖族想必也不會放過這次熱鬧的。這等好機會不容錯過,再過壹月,濟天下與道德宗眾弟子便會制備出三萬新軍,到時候留壹萬妖卒守關,五萬大軍足以直取西京。而在行軍途中,主帥所至之處防禦必定是最嚴密的,如眼前這種紀若塵落單的機會可說再不會有。
  接連十日中,紀若塵慢慢溫養浩然之氣,只等仇敵上門,不管來的是人是妖,文王山河鼎都會壹視同仁。
  然而出乎意料,十日悄然過去,潼關寧定祥和,竟然連壹個上門尋仇的都沒看有。第十壹日子夜,當壹線月光落在臉上時,紀若塵的道心終於動了壹動,有些驚訝地睜開雙眼,實有些不明白何以會無人送上門來。
  他雖然陣斬虛天,然而修道之人最重師友傳承,總不至於被這點兇名嚇得無人敢來尋仇才是。既然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去想,神識漸漸歸於沈寂。
  夜深露重,寒氣初升,慢慢地便起了霧,茫茫夜霧不住彌漫,悄然將巍巍潼關淹沒。
  霧氣突然翻湧,從霧中跌跌撞撞地摔出壹個老者。他身材高大,黑袍絲絳,額間嵌壹塊青玉,相貌堂堂,面皮白凈,十指修剪得齊整,壹看便知是養尊處優之人。若通望氣之士在此,更可看出他壹身真元凝而不散,清濁相融,初有混沌之意,修為十分高深,大略已有上清真仙境界。如此人物,若非壹派宗師,至少也該是某大派的長老前輩之流。
  然而這老者頭冠早已不翼而飛,銀發披散,腳下磕磕絆絆,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細細觀之,更可見他半邊臉高高腫起,唇角破裂,顯得極是狼狽。
  老者驚怒交集,咆哮不已,接連提聚真元,可是每當真元稍聚,霧中便會傳出壹聲清脆的響指聲,好不容易聚合起來的真元便會四處亂竄。
  霧中徐徐浮現壹個雪衣女子,足尖虛點地面,便會向前飄浮數尺。她壹路行來,壹路打著響指,看著那狼狽萬分的老者,似笑非笑。
  老者戟指怒向,大叫道:“妖女,有本事休要弄這些玄虛,與我真刀真槍地鬥壹場道法!”
  她淺淺壹笑,道:“與我鬥法,憑妳也配?”
  只見壹只雪肌冰膚的纖手高高舉起,也不見她蓄勢發力,但聽啪的壹聲脆響,老者另壹邊臉已結結實實地挨了壹記耳光!這記耳光不光響亮,而且沈重之極,直打得老者壹個倒飛接虎撲,重重栽伏於地,嘴裏還噴出數顆大牙。雪衣女子明明距離老者尚有十余丈,也不知這壹記耳光是怎麽抽到他臉上的。
  饒是老者道行深厚,挨了這記耳光後,也是好壹陣頭暈眼花,半天才從迷糊中明白過來。他掙紮著爬起來,指著雪衣女子,渾身顫抖,卻是不敢再口出惡言。此刻他兩邊面頰高高腫起,又少了幾顆牙,就是有膽開罵,也必是口齒不清,大損氣勢。
  雪衣女子款款行來,道:“吃了姐姐兩記耳光,居然還不快逃,真不知道是該誇妳好呢,還是要罵妳不開竅。快滾吧,再讓我在潼關十裏內看到妳,便拆了妳這把老骨頭!”
  老者倒真有幾分不畏強梁的勇氣,忍痛道:“賤……妳與紀若塵那小賊究竟是何關系,要這般回護於他?”
  “哈……”雪衣女子輕笑,道:“姐姐是為了妳們好,妳這老不死的居然還敢啰嗦,快給我滾吧!”
  她纖手微舉輕落,舒卷如蘭,但聽啪的壹聲輕響,那老者已被這端莊優雅的壹記小小耳光扇得高高飛起,倏忽間遠去千丈。
  前後三記耳光打發了老者,她幽幽壹嘆,輕輕吹了吹右手,也不知是自傷還是自戀,道:“這十日有姐姐我守在潼關東面,居然還有這麽多人敢過來找茬。哎呀,看來真是老了呢,當年威風不在呀!這老東西年紀雖大,倒還挺硬朗的,居然兩個耳光都沒抽暈他。不過打發了他之後,應該沒人再敢過來了吧?”
  她取出壹方雪白絲帕,仔仔細細地擦著雙手,壹邊若無其事地道:“道德宗的小家夥,還藏著幹什麽,出來吧!”
  霧中應聲走出壹個道人,背後壹柄古樸長劍,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無飾物法寶。那領道袍上破損處處,滿是塵土,還有幾大塊已幹涸的血跡。看上去過去數日中經歷過不少苦戰。
  他面色凝重,在十丈外即站定,向雪衣女子施了壹禮,道:“貧道雲風,家師紫陽真人,見過蘇姀仙子。”
  蘇姀目光只在自己右手纖纖五指上,仔細看著是否還有什麽汙垢,壹邊心不在焉地道:“原來是紫陽那老雜毛的徒弟呀,妳既然認得我,便該知道姐姐我在莫幹峰上被關了那麽多年,有損容貌,見了道德宗的弟子,心情肯定不會好到哪裏去。這樣吧,看妳還挺有禮的,給妳個小小教訓就算了。”
  她右手五指如夜曇收擾,似乎動了壹動。
  雲風面沈如水,氣勢如風乍起,但聽嗆地壹聲龍吟,背後長劍自行出鞘,落入右掌。他後退壹步,長劍斜指夜天,又是壹聲響徹雲霄的龍吟,壹條黃龍驟然自劍鞘中飛出,圍著雲風盤繞三周,將他護在當中。龍睛閃爍,緊盯著蘇姀,威勢含而不發。
  誰知蘇姀五指收攏後,未有任何動作,反手又再舒展開,看過手背如雪肌膚上未有分毫汙跡,方才淡然笑道:“小家夥果然不錯,居然可發黃龍龍氣護體,不愧是紫陽那老東西的徒弟。話說道德宗這壹輩人裏,能讓姐姐看得入眼的除了紫微,也就是紫陽了。現在看來,紫微自己修行雖然高了,可在教徒弟上卻比不上紫陽啊。”
  雖然蘇姀氣勢微動就誘出了雲風的最強道術,雲風卻是不驚不怒,緩緩散了黃龍龍氣。對上蘇姀這等上古巨妖,如何小心都不算出醜。莫幹峰下所鎮蠻荒世兇妖雖多,但絕大多數都是被道德宗先人們擒回鎮壓的,強如妖後文婉,也在洞玄真人仙劍下失手被收。唯有這蘇姀,卻是與道德宗先人沒有任何關系,非是被道德宗所擒。至於她如何來到莫幹峰,又如何被禁制在鎮心殿下,這等緣由,就是雲風也不知曉。
  蘇姀輕輕吹了吹自己手指,將那本就不曾存在的浮塵吹去,換上溫婉如水的表情,向雲風道:“小家夥這麽晚到潼關來,有什麽事嗎?”
  蘇姀越是柔若春水,雲風心下就越是凜然,不動聲色地再退壹步,道:“家師命我率領宗內弟子共計壹十五人,前來潼關為若塵助陣。”
  蘇姀哦了壹聲,往他身後看看了,卻沒見第二個人影,道:“那人呢?”
  雲風神色壹黯,道:“路上連續遇到諸派修士攔截邀戰,先後惡戰壹十七場,除我僥幸突圍外,其余弟子皆以身殉。雖然我突圍後返身殺回,終於盡斬敵手,但已無力回天。”
  蘇姀秀目終於落在了雲風身上,上下壹掃,便已看出他內傷實是不輕,甚至已有些損了道基。當下輕輕壹嘆,道:“妳們師徒三個都是這樣,壹旦認定了什麽事,就再不肯回頭,從來都不知道什麽叫變通的,唉!反正現在應該沒人再敢來潼關了,妳且隨我入關吧。”
  雖然行前紫陽真人也有過叮囑,但雲風生性謹慎,此時方敢確定蘇姀是友非敵。他心中壹松,便隨著蘇姀而去。然而行出幾步,便發覺蘇姀未向潼關關內行去,而是徑向西行,看樣子是要翻山而過。雲風疑惑問道:“蘇仙子這是要往哪去?”
  蘇姀若無其是地道:“去招呼壹個和我徒弟搶男人的小妮子。她守在潼關以西,從那個方向來的,不管是人是妖,都由她來打發。”
  雲風心中登時微微壹驚。他壹路殺來潼關,早已聽到過紀若塵潼關關下破敵三十萬,奪了潼關。更知有無數修士正先後趕來潼關,要為潼關血戰戰死的親朋好友報仇雪恨。以蘇姀之能,獨守潼關之東倒還說得過去,可是她口中那個小妮子又是何人,竟敢孤身守在關西,攔截前來潼關報復的修士與群妖?
  蘇姀與雲風步態閑逸,其實行得迅捷無倫,幾步之間,已隱沒在群山之間。
  ※※※
  這邊潼關是血戰後少有的寧靜平和,三百裏外的西京卻是人心大亂,士民驚擾奔走,市裏蕭條。
  洛陽陷落、潼關失守,河東、華陰、馮翊、上洛各郡軍政官員棄城,守軍逃散。西京再無屏障可阻北軍鐵騎,其勢岌岌危如懸卵。
  無數殷實富戶收拾了細軟家財,攜妻兒老小,乘車逃離長安,以避兵鋒。明皇仍駐驊帝都,那些在朝為官的當然不能在這國難當頭之際逃走。但他們本人雖在,卻早早遣了家人回鄉避難,偌大的府第也已搬得空空蕩蕩。便是市井百姓也紛紛扶老攜幼奔出西京,投奔鄉下親友去了。
  百姓煩惱,明皇也不快活,這日上朝後連楊妃都不見,只壹人在寢殿中煩惱,片刻功夫已砸了數只花瓶,推倒了幾架珍草異葩。殿外的太監宮女人人都噤若寒蟬,肅立原地,眼睛只是盯住地板,不敢稍動,唯恐觸了黴頭。
  又壹聲清脆的碎裂聲響過後,長生殿中隱約傳來明皇咬牙切齒的聲音:“哥舒翰!枉朕如此重用妳,妳卻如此負朕……三十萬大軍啊……妳倒斷送得幹凈!……”
  長生殿中,楊玉環遲睡方起,正慢慢梳妝。鏡中人雖然麗色依舊,可是雙眸中卻失了壹分活潑潑的神彩。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就算是那傾城之色,也仿如寒秋浮萍,隨時都會被雨打風吹去。
  她正自出神,高力士悄然進殿,壹溜小碎步跑到她身後,輕聲而急促的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氣得不輕,正亂摔東西哪!萬壹皇上氣壞了身子,那如何是好?這整個天底下,也就您能勸勸皇上了。”
  若是以往,楊玉環也就跟著去了。高力士可是跟隨明皇的老人,最是知道明皇心意,他來請時,都是討明皇歡心恩寵的最好時機。可是今天不知怎地,她心中忽然煩躁,頭也不回地道:“今兒個我累得很,好像受了點風寒,不能服侍皇上了。”
  高力士愕然,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壹句話來,剛想再勸,但看著楊玉環滑若凝脂的頸項,不知怎地忽然打了個寒戰,把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悄悄退出殿去。
  或許長安上下,只有相國楊國忠還笑得出來。洛陽相府中的親眷早就撤到了西京,留下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下人和遠房親族。貴重古董也都運到西京,至於府中留下的財物雖然也值些錢,但也還不至於放在楊大相國眼裏。日後天下平定,弄點錢還不容易?楊國忠直系親族身份高貴,當然不可能陪著封常清壹起在洛陽拼命。
  眼下北軍奪了潼關,前方傳來消息說哥舒翰也落入敵手,生死不明。這在朝中,又去了壹個楊國忠的大敵。安祿山反叛,封常清連戰連敗,哥舒翰生死不明,而且不論是生是死都是壹樣,已等如是死人。從此之後,滿朝上下,還有誰敢對他楊國忠批手劃腳?
  想到此處,楊國忠便不禁笑出聲來。正誌得意滿間,他忽然想起濟天下曾經的告誡,言道國為樹,臣為蟻,為相之道雖千變萬化,不忌權術,但切不可將樹也咬倒了。楊國忠想起哥舒翰雖被自己聯合王進禮設謀扳倒,但三十萬大軍也隨之灰飛煙滅,心中微微壹凜。不過這念頭恍若清煙,轉眼間便自心頭抹去。
  楊國忠倒是有些想念濟天下,只可惜他留書壹封後,便從此不知去向。若能在長安相助自己,想來也不至於扳倒個哥舒翰也這麽困難。
  不過潼關雖失,楊國忠倒是不擔心的。他心中早有定計,西京再不可守,不如勸聖駕西幸入蜀。本朝詩仙李白曾有詩雲,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而劍門乃天下之險,壹人荷戟,萬夫趑趄,乃易守難攻的天塹。
  蜀地富庶,氣候宜人,楊國忠早已經營多年。他遙領劍南節度使,多任用親信為僚佐,早在安祿山以“清君側”作反之時,便令副使暗自準備資糧器械,情況緊急便出奔蜀中。哪怕關中被安祿山盡占,他也可陪著明皇在蜀地做個土皇帝嘛,何懼之有?何況天朝地幅遼闊,安軍來得迅速,各地勤王之師不及趕來,加以時日,還是有重振天朝之威的機會的。
  既然已有了定計,楊國忠當然不慌,當下心中盤算著勸明皇移駕的說辭,又思慮何時進言方是好時機,如此,不知不覺間,夜幕已垂。
  轉眼之間,又是紅日東升,關山萬裏,處處鱗金。
  還遠未到早朝時刻,明皇便早早坐在金鑾殿上,且將所有太監宮人都趕出殿去。面對空無壹人的大殿,他忽然覺得有種壹無所有的恐懼,連下面的寶座也是如此冰涼,那厚厚的暖墊今日竟毫無作用。
  在這冰壹般寒冷的寶座上,哪怕多坐壹刻都是受罪。明皇感覺自己的雙腿正迅速變得麻木,想要站起來,卻哪裏動得?欲喚內侍來扶,張口卻是無聲。壹時間,明皇驚駭欲死,卻又分毫動彈不得,剎那之間,他心中閃電般掠過幾個詞,鬼上身,咒殺……
  正當明皇胡思亂想且在等死時,忽聽吱呀壹聲,大殿兩扇紅木包銅大門緩緩打開,壹線陽光滲進昏暗的大殿,正好照在明皇臉上。他雖然覺得這道陽光刺眼之極,但陽光中的暖意卻驅散了身上的寒氣。明皇呀的壹聲大叫,從寶座中跳了起來。
  進殿的內侍嚇得魂飛魄散,忙跪地請罪,秉道早朝時辰已到,百官都已候在殿外,這才按往日慣例開了殿門。
  明皇好容易得以脫困心魔,哪會責怪他?也無氣力說話,只擺了擺手,定了好壹會神,方才在寶座上坐定,傳百官進殿。
  明皇心有余悸,屁股只敢搭著寶座的壹點邊坐了。整個早朝,他都心不在焉,根本沒聽百官在說些什麽。無暇看楊國忠舌戰群臣,力主幸蜀的忠君之姿。更沒有心思註意那些老臣惶懼流涕,心痛皇上要去走那比上青天還難的蜀道、顛沛流離的愛君之心。
  好不容易打發完了早朝,明皇即迫不及待地起身回了後宮。直到離那寶座遠遠地,方算驚魂甫定。
  大喘幾口粗氣後,慶幸之余,明皇心中猛然間掠過壹個念頭,這張龍椅,難道自己已坐不住了嗎?
  壹念及此,明皇登時僵住,瞬間大汗淋漓。
  明皇如坐針氈時,遠在千裏之外,潼關守備府正堂上的紀若塵卻坐得四平八穩,安如泰山。長安潼關同時初起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只映得印堂中蒙蒙似有雲煙升起,繚繞變幻迷離多姿,可謂氣象萬千。他雙目徐徐張開,散於八荒的神識逐漸收回,那張普普通通的太師椅周圍,便有了山風嘯傲,層雲飄逸,他背後雲煙升騰,竟隱現山川大河,偶爾可見壹二真龍,或在雲間隱現,或下碧海翻波。
  遙遙望去,紀若塵便似坐於天地之間,君臨九州大地!
  紀若塵望著空無壹處的大門,瞳中幽幽藍火逐漸燃起。他右手提起,忽然伸指在倚於椅旁的修羅矛身壹彈,叮的壹聲長吟,悠悠不絕。
  不止正堂,似乎整個潼關都隨著修羅的長吟輕輕搖動。矛音所過處,無論是廊柱、窗戶、花盆,甚至是青磚鋪就的地面,都起了微微波動。
  啪啪啪,伴隨著壹陣掌聲,壹個若出水仙子般的身影徐徐在正堂中浮現。蘇姀神態妖嬈嫵媚壹邊鼓掌,壹邊贊道:“小家夥越來越了不起了,居然這樣都能發現我。話說妳此次回來倒也神出鬼沒,連姐姐我第壹次都看走了眼。不過妳這麽拼命,又是為了誰呢?”
  隨著蘇姀款款行近,紀若塵兩道劍眉慢慢豎起,瞳中藍焰越來越是明顯,右手也握上修羅。萬裏江山,又自他身後浮現,便如壹卷無形畫軸,在他背後徐徐展開。
  蘇姀笑得煙視媚行、禍國殃民的,完全不理會宛如炸毛貓咪般的紀若塵,視眼前欲傾盡天下的殺氣如無物,仍壹步步向前走來。
  修羅嗡的壹聲鳴叫,已被紀若塵倒提在手,收於身後。紀若塵修羅在手,氣勢巍巍而升,如有君臨天下之意,只聽啪的壹聲,他束發布帶炸成數段,鬢發如在狂風中,抖得筆直。
  蘇姀又上前壹步,距離紀若塵已只有七步之遙,修羅壹發,便可將她穿心而過。可是紀若塵這壹矛,就是刺不出去。他氣機神識無處不在,卻鎖不定蘇姀。蘇姀看似安然前來,其實每壹瞬間都會閃動成百上千次,讓紀若塵神識次次落空。
  既然鎖不定蘇姀,紀若塵雙瞳中藍焰忽然潰縮,凝成兩個湛藍玲瓏絲球,他真元也如碧海潮生,起伏不定,境界自上清至仙境升至真仙境,又從真仙回落到至仙,如此往復壹周,便不停地在至仙與真仙間的四境中躍動不休。時時攀至真仙頂峰,又驟然回落。真元境界如此躍變,諸般道法便再難鎖住他,如此閃避,比尋常修士的前趨後退不知高明了多少。可是此中境界,較蘇姀閃避神識捕捉的身法,又要遜色壹籌。
  紀若塵不是不知此中關鍵,但他運用此法,目的並不是躲閃蘇姀法術。他早已看出,蘇姀雖然肌膚如玉,滑若凝脂,然而肉身之精純凝練實是舉世無雙,較自己現在這具身體少說也強個幾十倍。她便是以那纖纖玉手硬拼修羅,吃虧的甚至說不定會會是修羅。此刻紀若塵震動真元,是想在這關鍵時刻,再將己身修為提升壹階,沖上上清天仙境。雖然對上蘇姀仍無分毫把握,然總是多壹分希望。
  他雖看出蘇姀的天狐本體,也感覺到她身上氣息與張殷殷有三分相近。可是蘇姀畢竟是壹個深不可測的巨妖,他又用山河鼎煉過不少妖族,在這正堂修養帝王之氣,本也沒懷什麽好意,就是想引人與妖入彀而已。沒想到等到的,居然是這樣壹只巨妖!
  紀若塵體內真元震動越大,面上神色反而越是淡然,只是那君臨九州的帝王之意,巍巍峨峨,也隨之攀升。
  蘇姀居然也感受到了壹點壓迫!
  她止於在紀若塵六步之外,輕攏了攏散亂的發絲,輕笑道:“小家夥不要那麽緊張嘛,現下妳真元不足,如果強沖上清天仙境,可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麽的哦!姐姐不過是開個小小玩笑,沒想到妳就這麽當真了,不會是做過了什麽虧心事吧?放心吧,即算妳背地裏做過什麽虧心事,姐姐我也不會拿妳怎麽樣的,畢竟我還得為那笨徒弟著想呀!”
  她話是如此,可是紀若塵哪敢絲毫放松氣勢?
  蘇姀又向他上下打量了壹眼,眼中閃過激賞之色,贊道:“居然懂得借人間帝王之勢,養己身浩浩之氣,悟性真是不錯。帝王氣養罷,便該養天地之氣了。餵,那個小道士,這小家夥悟性可比妳強得多了。”
  雲風應聲現身,微笑道:“雲風本就資質平庸,只是比別人用功些罷了。”
  雲風現身,紀若塵登時大吃壹驚。他全副心神都在蘇姀身上,根本未能察覺被蘇姀施法隱在壹旁的雲風。
  道德往事,他多半記得,自然也認得這位曾默默扶助過自己許多次的雲風師兄。看到雲風,紀若塵雖仍心有疑惑,不過震動的真元已漸趨穩定,雖仍是躍動不休,但不再強沖天仙境。
  “師父!”張殷殷自堂後奔出,看到白衣如雪的蘇姀,登時大叫壹聲,撲進了蘇姀懷中。
  蘇姀愛憐地撫著殷殷青絲,如在揉著壹只小貓,“笨家夥,就不會學聰明點?看到那麽鋒利的劍,也用手去抓……好了好了,別哭,別哭!誰欺負過妳,師父都會給妳出氣的。”
  張殷殷忽然無限委屈湧上心頭,索性抓住蘇姀衣衫,放聲痛哭。
  蘇姀擁著張殷殷,鳳目望向紀若塵,道:“小家夥,敢不敢跟姐姐上青墟宮?”
  此時紀若塵已收斂氣息,將修羅重行插在椅旁,聞言微笑,道:“有何不敢?不過人間行事,當謀定而後動,我手上這幾件事要先辦完,準備萬全,才好上青墟宮殺人放火。不然的話,貿然攻上青城,多半沒什麽好結果。那可不是勇,而是愚。”
  蘇姀仔細地打量了壹番紀若塵,忽然眉開眼笑,道:“小家夥真的不錯!又讓姐姐看走眼了壹次。妳什麽時候學得這麽老成持重了?”
  紀若塵笑笑不答,心底深處卻悄悄嘆壹口氣。
  “好!便讓妳先把手上的事辦完,我們就上青墟宮去。”蘇姀如是道,打了個響指,綻放出如花笑魘。
  ※※※
  天寶十五年十二月,安祿山大軍馳騁河朔,所向披靡。
  大軍渡過黃河之後,沿南岸西進,同時分兵出掠周邊富饒城鎮,壹路如出入無人之境。沿途城守或逃或降,安軍縱兵洗劫陷落城池,擄掠財貨、強拉夫丁,如遇抵抗,動輒屠城。
  安軍主力則西攻洛陽,自起兵之日起,僅用了四十多天便遙遙看到了虎牢關。城築於大伾山上,南連嵩嶽,北濱黃河,山嶺交錯成壹片險隘之區,形勢沖要。
  然而如此天險也未稍稍阻止北軍鐵蹄。
  當其時,封常清已完成新軍招募和武備,安軍南下之勢迅猛,為免形成困守東都、兵臨城下之局,他率新軍東出洛陽坐鎮虎牢,亦是有挑鞭過黃河之意。不料各地守軍竟是壹觸即潰之勢,壹日之間,多有數城失落的戰報。
  以北地善戰之兵對市民走卒烏合之軍,戰果毫無懸念。
  封常清新軍出城接戰,尚未集結成形,北軍騎兵已狂悍地放馬沖陣。新軍大多不會射箭,城上遠程輔攻的箭矢投石寥寥,根本對善騎射的北軍不能形成威脅,而那些兩個月前還握秤揮鋤的兵卒何曾見過如此兇神惡煞,兩軍相接,只是稍做抵抗便不顧號令潰退,以封常清之能也徒呼嗬嗬。
  猶為雪上加霜的是,安祿山陣中修士成群,法術高強,又配合默契,三五成群出動,往往兩軍甫壹接陣,封常清軍中寥寥無幾的修士便被屠戮殆盡。如是,安祿山虎狼之師更加不可稍抗。
  虎牢僅壹日便失守。封常清竭盡全力才能收集敗散的部隊,西撤收縮戰線。然而北軍主將史思明已洞察新軍弱點,不做任何休整,盡點騎兵,命壹人帶兩匹坐騎,雙份軍備,緊緊銜尾追擊,不給新軍絲毫喘息機會。
  如此戰術果然切中要害,偃師、葵園、洛陽,封常清的新軍每退到壹地,尚不及重新編制休息,追兵便至,兩軍相接,又是壹觸即潰。潰敗之勢壹直漫延至東都上東門,北軍精騎自四門呼嘯而入,封常清敗入內苑,身邊只剩老兵親隨百余人,血戰至再無可戰之兵,破墻西逃。
  十二月十三日,東都陷落。
  安祿山策騎入城,時天降大雪。他由北地虎狼之師拱衛,環視顧盼,誌得意滿。街衢坊市,處處擠滿了被明晃晃的刀劍逼來迎接清君側義師的百姓。至於洛陽皇族、東都官員,大多不及逃出,除了頑固不化壹心求死者,皆蜂擁至安祿山駕前跪迎。壹時間,安祿山躊躇滿誌,揮鞭環指,大笑道:“才入洛陽,便瑞雪盈尺,此乃天佑我義師!”
  左右立刻有拍馬迎奉之輩大加阿諛,然而武將文采有限,來去不過是些直白的武功赫赫之類。忽見壹著官員服色的男子出列,朗聲道:“象曰雲雷屯,大君理經綸。馬上取天下,雪中朝海神。”
  安祿山頓時大喜,壹時間也顧不得此詩似通非通了。
  此時又有數十名僧人、道士、耆老、名士聯袂而來,手托黃表勸進。至此,映襯著東都上空縷縷被焚屋宇的黑煙,遠處已近尾聲的廝殺,和北軍剛剛拉開序幕的入室“搜查”,安祿山終於踏上了他心目中的帝王之土。
  是夜,皇宮四宜苑凝碧池畔大開宴席。
  安祿山自然高踞上坐,史思明、安慶緒侍坐兩旁,次第以下為眾將。絲樂起後,安祿山紅光滿面,首先舉杯邀酒,眾將轟然應和,殿內壹時間觥斛交錯,好不熱鬧。
  酒行數巡,殿陛之下,樂聲突起,金戈鐵馬,短蕭鐃歌,有赫赫軍威,帶甲軍士持戟成列,跳起殺氣凜然的軍舞。
  未幾,簫鼓稍歇,安祿山卻笑而示意軍舞的士卒留於殿內,侍立兩側。
  壹聲清越琵琶聲拔高,絲竹之音大盛。壹隊隊輕紗曼舞的教坊樂工魚貫而入,按部分班立定,旋而翩翩起舞。只見玉腕輕舒,蠻腰裊娜,耳聽得環佩輕擊,響鈴搖曳。諸將皆出身於北地蠻荒之境,哪裏享受過這等只有本朝明皇才可享受的笙歌燕舞?壹個個早看得瞪目張口,將酒肴忘在壹邊。
  庭宴正歡時,又傳來潼關大捷消息。使者言道哥舒翰正在趕赴東都路上,隔日將當庭歸降。安祿山聞報大喜,潼關入手,天下可謂已泰半在手。諸將駭然於紀若塵統兵之神鬼莫測之時,紛紛想起開國元勛的身份已就在眼前,登時心中搔癢,如關了三五只猴子,於是按捺不住,放開本事,狠拍安祿山馬屁。
  安祿山大笑,指著場中回旋急舞的佳麗道:“兒郎們,這些便是今日的賞賜!待此間宴了,便各自領回家去,顯顯我北地兒郎的雄風吧!”
  眾將大喜,紛紛放聲淫笑。
  喧囂稍歇,有心切作那開國元勛的將軍便分析形勢,言道安帥現在統領大軍三十萬,而朝廷三十萬大軍覆沒後,官軍只余二十多萬,還有壹大半在西域。此時以潼關數萬大軍,西京實指日可破。此刻安祿山本軍中有道德宗六十余位修士助陣,麾下又有蓋世猛將如紀若塵,壹戰破敵三十萬,陷天下險關潼關。就算明皇逃離西京,紀先鋒掃平西川,自不在話下。
  安祿山又身有龍氣,貴不可言,範陽時眾將都曾親眼所見的。
  有天助,有猛士,有悍卒,何愁天下不得?
  安祿山正聽得入味,東都上空忽然風雲色變,大塊大塊的雲自四面八方飛速聚攏,現出壹個巨大的漩渦,其間紫電交錯,天火若隱若現,雷聲隆隆。
  冬雷!此時怎會有冬雷?如此異象,立使諸將紛紛奔出殿外,擡頭望天。安祿山也坐不住,隨著眾將跑出殿外。正惶惶然時,忽聽空中傳下龍吟三聲,滿城可聞!
  眾將聽得龍吟,登時戰栗不已。又見空中忽然雲開天現,有條龐然青色身影壹閃而逝。然而已有不只壹人看得分明,那分明是半條巨大青龍!
  真龍現世,所主為何,此時還須說嗎?
  如是水到渠成,眾將力請安祿山登基。
  次日,安祿山推辭不過,順天應民,登基稱帝。
  至德元年正月,安祿山在洛陽登基稱帝,國號燕,尊號雄武,建元聖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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