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

煙雨江南

歷史軍事

  那壹天,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妳的指尖;   那壹年,在山路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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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三 未央

塵緣 by 煙雨江南

2018-8-30 14:39

  從日到夜,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就沒有斷過。在旁人耳中聽來,每壹聲敲擊的間隙都是壹模壹樣,絕無分毫差別。這數日之中,敲擊聲何止響了十萬下,要做到每壹記間隔始終如壹,這當中的難處只消稍有些道行的人都會知曉。這幾天來每壹個途經紀若塵獨居院落的道士都心中暗贊,贊他天資無雙,在短短時間內修為竟然已到了這個地步。群道又嘆紫微紫陽真人慧眼獨具,能從遙遠西疆將他帶了回來。只可惜如今道德宗危機四伏,弄不好等不到他修煉有成,就要先赴輪回了。
  但在紀若塵自己耳中,聲聲敲擊盡管輕重間隔完全壹致,但仍有極細微的不同。其實就是他自己也說不出究竟有哪些不同,只是靈識中隱隱覺得似乎自己每壹下敲擊,都會引出面前那塊定海神針鐵不同的反應,或柔或剛,或滑或澀,似乎全無規律,又似有規律可循。
  最初的兩天,紀若塵只是機械地以手中的錘鑿不停地刻著定海神針鐵,千萬遍的重復動作令他幾乎有壹種回到了龍門客棧的恍惚感覺。那時他尚年幼,只知道依著老板和老板娘的指令行事,要他做什麽就得壹板壹眼的照做,否則就得討來壹頓暴打。紀若塵當時怎麽也想不通為何擡腿、邁步、舉手這些再尋常不過的動作要做成千上萬遍,而且平日端茶倒水時也不能有分毫的差錯。不過在老板娘的怒吼和責打下,不過三年時光他已將數百個基本動作練得爛熟,就是睡夢中也不會有分毫差錯。也不知自何時起,他就從這些基本動作中體會到了若隱若現的奇異感覺,偶爾能有兩個連續動作能夠與這種玄異感覺契合,就會變得特別順暢且隨心所欲,若大河滔滔東去,無可阻擋。
  平時掃地煮飯也就罷了,如在打悶棍時能夠有壹個動作契合得上玄異感覺,那這壹棍多半不會落空。若是運道爆發,能夠找得準兩三個動作的感覺,那幾乎無論對方是誰,都要被紀若塵壹棍放倒。
  此刻回想,那幾年中倒在紀若塵棍下的頗有道行不錯之人,而他只是壹個毫無道行的少年,能夠打倒那些修為有成之士,想來和那玄異感覺多少有些關系。
  只是這感覺太虛無縹緲,他又年幼,自入了道德宗山門、起始修習三清真訣之後,紀若塵就沒在這些動作上多下工夫。
  此次回山,夜月依舊,然而紀若塵的心境又有不同。
  無論何時,只消是壹人獨處,顧清的身影就會在他眼前出現。他幾乎看得到,顧清正自在他的書房中徘徊,偶爾拿起本書在信手翻閱。靜坐冥思時,則會忽而有壹片黑暗湧出,將他本已歸於寂滅的神識淹沒。每壹次,在這片冰寒、陰濕、粘膩的黑暗盡頭,總會亮起壹點紫色的電光,瞬間化成漫天而下的天火雷雨,火雨狂雷中吟風踏虛而來,足下蓮花釋出片片蓮瓣,向紀若塵當頭落下。
  蓮瓣沾體,立時就是鉆心的痛。紀若塵這才發現,那哪裏是什麽蓮瓣,而是壹叢叢的天火!可是周圍的黑暗如壹團泥漿,束縛得他動彈不得!
  只有真正被天火燒灼過,才會切實體會到那種深入神識、完全無法承受的痛楚。每壹次,他都盯著吟風,咬牙死挺,直到意識被灼得模糊,才會大叫壹聲,從冥思中醒來。從夢魘壹般的幻境中蘇醒時,他都會汗透重衣,虛弱不堪。體內真元非但沒有任何受益,反而弱了三分。
  如是幾次,他索性不再修習三清真訣,而只是操起錘鑿,嘗試著在神鐵上刻下自己的印記。
  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時忘記吟風,忘記那個改變了他壹生的午後。
  然而那切骨透髓的痛仍在,就算埋藏的再深,也還是在的,壹如冥海萬裏冰蓋下的潛流,洶湧處不亞於海面上的巨浪。
  不能清修,也不能睡覺。每次壹合眼,熟悉的黑暗就會向他撲來。但醒著又能如何?壹磚壹瓦,壹草壹木,此時看上去都是淒清冰涼,時時令他有塵世雖大,只余他壹人的驚慌感覺。
  只有永無休止的鑿擊,才可令他從夢魘中復蘇。
  妙隱所遺的錘鑿壹入手,就令他感覺十分舒服,粗糙不平的表面和掌心的每壹分紋理都非常貼合。這壹副錘鑿就似他手臂的延伸,可以把每壹分敲擊的感覺都分毫不錯地傳遞到他的肌膚上。他似乎可以感覺到定海神針鐵有所回應,對於敲擊的反應或喜或怒,各有不同。
  偶有壹次福至心靈,他的神識剛契合進玄異感覺,左掌中就傳來陣陣灼痛。紀若塵低頭壹看,驚見黝黑的定海神針鐵上已凹進壹個小坑。
  這塊集天地靈氣、堅固無匹的千年神鐵竟然被刻出了壹個印記?
  紀若塵強壓下心底的震驚,向手中錘鑿望去,錘鑿依舊暗淡無光,卻未見分毫傷損。如此壹來,紀若塵心思終於完全被吸引過來。
  他就此停了手,仰天苦思。
  此刻月已西傾,寒夜風疾露重。但在紀若塵獨居院落外,有壹個窈窕身影已立了整整壹個時辰。她全然不理會發際眉梢上凝結的夜露,雙眸定定地凝望著半空弦月,動也不動。
  她心神已全然被院落中傳來的敲擊聲吸引住,臉色也越來越是蒼白,到後來白得簡直似壹張宣紙。每壹下敲擊聲都回蕩在心底,如洪鐘巨流般沖擊著她。她本能地感覺到敲擊聲非止是均勻如壹那麽簡單,內中似乎含有某些契合了天地大道的東西,可是無論她如何努力,就是分辨不出那是什麽。
  夜寒露重。
  雖有四方仙甲在身,按理說早該不懼世間寒冷,然而她的心底仍壹波波地湧動寒潮與羞怒。
  “冰仙啊冰仙,難道妳就這樣放棄了不成?”她自問。
  她天資驚才絕艷,自己也向以成為將來的道德宗第二人自勉。至於紫微真人,那是千年才出壹個的妖孽,不能相比的。
  然而她本是波瀾不驚的清修生涯自六年前就發生了改變。紀若塵看上去壹無天資,二無人品,可諸位師長均對他青眼有加,當時令人費解。然而隨後他的道行進境神速,起始下山歷練後更是如此。他每次回山,修為都進了壹層,簡直就是壹日千裏。
  壹年前,她還不屑於與紀若塵切磋,然而現時現地,她卻有些不知誰勝誰負了。
  這壹年來,姬冰仙的修為也是突飛猛進,此刻距離上清大關已經不遠。紫微真人壹脈傳下的冰璃訣又使得她靈覺神識的敏銳遠超自身道行修為,是以此刻她才能自紀若塵的敲擊聲中聽出不同來。
  恰在她集中心神,勉力壹探敲擊聲中奧秘之際,已連續響了數日的敲擊忽然停了!
  姬冰仙臉上壹陣紅潮泛起,身體輕輕壹顫,鼻中已垂下兩道血線。壹動壹靜之間,她竟已受了不輕的傷。
  望著夜色下寧靜的院落,姬冰仙眼中光芒變幻不定,終於壹咬牙,如風般離去。
  遠處的夜色中,尚秋水慢慢步出,向姬冰仙消逝的地方望了望,壹臉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精舍之中,壹身寬袍的紫陽真人擺開紋枰,招呼了雲風賞月弈棋。壹顆顆黑白子逐次在紋枰展開,起手十余子,紫陽真人已小有優勢。他心情大好,撫須微笑道:“雲風啊,妳棋藝倒是沒什麽長進嘛!”
  雲風面色略顯凝重,手中棋子並不落下,只道:“師父,前次下山您的隱傷還未痊愈,現在應該閉關清養才是。現在大敵環伺,我宗還得您主持大局,等您身體好了,弟子再來陪您下棋不遲。”
  紫陽真人擺手道:“為師天資不夠,修為尋常。這傷閉關是十天,不閉關是壹旬,沒什麽大礙。對了,若塵現在情況如何了?”
  雲風道:“若塵似已領悟到了妙隱遺寶的用處,現下身上那嗜血兇怨的氣息已淡了許多。不過雲風有壹事不明,妙隱真人遺寶蒙塵千年,誰也不知其中功用。師父卻把它交與若塵,難道您已勘破了其中妙用?”
  紫陽真人搖頭道:“妙隱真人道法通天,為師與他相距何止十萬八千裏,哪裏看得破遺寶中的玄機?我只是揣度著妙隱真人生前所修法門似與若塵此刻境況有壹二相似之處,於是才將妙隱遺寶交與若塵,希望他能夠從中領悟出些什麽,消壹消元神中的血氣,至少鎮定壹下心神。如果任他元神中的血氣滋生,恐怕日後非但修不成三清正法,還有可能走火入魔,墮入邪道。不過為師倒沒想到他這樣快就能駕馭妙隱真人的遺寶,看來天資與運勢都是壹時無雙,紫微掌教神算無差。”
  紫陽真人此時似也無心下棋,壹枚雲子久久落不下去,嘆壹口氣,道:“既然若塵過了這壹關,那今後無論我宗遇到怎樣劫難,只要有他在,仍有中興之望。”
  雲風指尖微微壹顫,擡頭向紫陽真人望去。就在此時,窗外忽然傳來壹道滾滾炸雷,轟轟隆隆,聲勢好不浩大。西邊天際又現出壹道火雨,迤邐向東,劃破半邊夜空,沿途灑下萬千繽紛落英,瑰麗玄異。本是穩如泰山的太上道德宮竟然輕輕地晃了壹晃!
  異變突生,雲風面色壹變,當即長身而起。太上道德宮及周邊諸宮內人聲驟起,壹道道飛劍法寶光芒升空而起,四下巡弋,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
  紫陽真人向窗外望了壹望,當即撫須笑道:“原來是壹元道人!嗯,此時因緣際會,要找齊五百人來布個壹氣混元大陣倒是不難,倒讓他出了壹回風頭。哼,我宗護山大陣玄妙高深,哪裏是壹座區區炎龍塔可以攻得破的。當日妖後文婉出其不意,又是自內攻外,這才給她僥幸破陣而出。至於這個壹元嘛,他道行或連文婉的壹半都不如,就是再多幾個也是壹樣。”
  天際又是壹道熊熊火流湧過,聲勢比前次更加浩大,但只在太上道德宮中激起幾道微風。道德宗群道見了,也知來襲者力有不遂,掌教又沒有下令反擊,於是議論壹番,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火雨余焰未息之時,紫陽真人又復與雲風弈棋去了。
  太上道德宮中,仍有數個場所靜悄悄的,完全未受到這壹場變故的影響,紀若塵所居的院落也在其中。他全副靈識都鎖在了眼前的定海神針鐵上,根本沒有註意到窗外的變化。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月向西斜,他眼中才精光壹現,低喝壹些,手中錘鑿如狂風驟雨般落了下去!
  短短剎那,鐵鑿已不知在定海神針鐵上敲擊了多少下。每壹下敲擊,他的靈識深處都會湧出壹點清流,將沈抑已久的陰郁滌去,令神識重復清明,內心再獲安樂。那些揮之不去的往事,似也有排解開的跡象,許是下壹個剎那,就會化作清風明月,過不留痕。
  定海神針鐵似有感應,自行變化,眼看著壹個塵字已然現形。
  然而就在他已有所悟時,忽然壹道滔滔血氣不知自何處湧出,瞬間已淹沒了紀若塵整個神識!在這滔滔血海之中,他剛剛得到了安寧早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聽到冥冥中似有壹個聲音在大叫著:
  “妳真要看破紅塵,忘卻前事嗎?!”
  那聲音細細聽來,竟然就是他自己的聲音!
  紀若塵全身壹震,已自冥思中醒來。他周身汗出如漿,幾欲虛脫,經脈關竅中空空蕩蕩的,壹絲真元也無。除此之外,似乎壹切都沒什麽不同。
  但他心底知道,有壹些東西已經變了。以往處處隱忍、心灰意冷的心境早不復存,代之以隱隱的焦躁和沖動,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紀若塵心下暗驚,這正是心魔初起的征兆,也是三清真訣開篇壹卷就反復提到的大忌。如不能恢復清靜無為的心境,那麽輕則真元逆行,道行大損;重則內火焚身,損毀百年道基,來世也無修道之望。
  心潮湧動之際,他手指無意中拂過面前鐵棍,忽然感覺有異。壹眼望去,只見定海神針鐵壹梢上正刻著壹個狂草書就的“紀”字!
  他驚異不已,明明剛才心中所思的是塵,如何就變成了紀?還沒等他想清這壹節,那個紀字忽然變得通體血紅,壹道血光直沖入眼!紀若塵悶哼壹聲,仰天就倒,再也不省人事。
  悠悠醒來時,仍是月華滿天,只是不知已過了幾日。
  ※※※
  紀若塵仰臥,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然他的視線早已穿越了木椽青瓦,望向了蒼穹深處。在無盡遠處,點點繁星中間,似有壹條滔滔大河在緩緩流過。
  河中波濤平緩,可是每壹條微小的漣漪,實際上都不知有幾萬萬丈高!
  他心中微微壹動,此河若是有名,當為“天命”。
  與浩浩蒼穹、茫茫大道相比,壹人之力實與微塵無異,是以天命難違。凡人所謂道行通天,實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欺欺人罷了。
  紀若塵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每壹下搏動,都會有壹個念頭湧出,不可抑止。若真有人道行高至能夠與天比高,又當如何?
  他知道這個想法荒謬之極。
  道德宗無上寶典三清真訣開篇即道,修道之士首重順天而為,以頓悟天心大道為飛升第壹訣要。這與尋常修道派別講究逆天而行,奪天地造化以培本身精元的修法大有不同。然而道德宗弟子修道時起手快,道基穩,修到後來更是後勁十足,進境越來越快。和尋常正派講究立穩根基、前慢後快的特點迥然有異。雖然道德宗飛升真仙數目並不比雲中居多,可是三千年來修成屍解正果人數比其它幾大門派加起來都要多,這自然是三清真訣之功。
  與天比高,這與三清真訣真義根本是相背而行。若是存了這個念頭,初時還不會怎樣,然則道行壹旦修入上清境界,後果就會顯現出來。進境慢些倒還好說,可怕的是道行越高越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換句話說,若是真有逆天之意,這三清真訣怕是不能練了。
  盡管不斷告誡自己,可是紀若塵還是抑止不住去思索這個問題。只要想到何謂逆天,壹個名字總會悄然浮上,妙隱。
  紀若塵騰地翻身坐起!
  他三清真訣已小有成就,若論進境速度也是道德宗年輕壹輩第壹,就連姬冰仙都要遜他壹籌。無論如何,他不願為了壹個無稽的想法而放棄三清真訣。何況在這動亂的年代,或許唯有道行修為才是唯壹可以憑藉的依托。
  他開始四下張望,期待著做點什麽分心,好不去深思與天比高這事。
  目光過去,壹件物事映入眼簾。他看了片刻,方才認出身邊這塊黑糊糊的物事是神州氣運圖。神州氣運圖壹向被好好地收在玄心扳指中,怎會突然自行出來了?
  神州氣運圖與平時有所不同,表面上罩著壹層淡淡雲霧,繞動不休。紀若塵定睛望去時,此圖似忽然活了過來,雲下霧中,層山疊翠,萬川東去,雲卷千裏,風動九州,億萬裏神州剎那間凝縮在這方寸之間!只是這片大地不復寧靜,處處烽煙滾滾,戰火方酣。
  紀若塵神識中微微壹跳,伸手將神州氣運圖取了過來。圖壹入手,上面的異象就消失得幹幹凈凈。不過在入手的瞬間,他已自圖中知曉了第三處靈力之源的所在。
  紫陽真人此前曾命他去探過兩次靈力之源,第二次回山後即遇上天下道派圍攻,此事也就沒了下文。雖然知道在自己探明靈力之源後,眾真人就會壹齊出動,斬殺守護靈獸,將靈力之源取回,不過紀若塵仍不知靈力之源是派什麽用場的,何以會令眾真人要傾巢而出。但只消想想神州氣運圖的來歷,就可知靈力之源絕非尋常之物,甚至有可能關乎天下氣運。
  不過此刻他可根本不想去管什麽天下氣運,只是急切地想要做些什麽事,好不讓自己的腦袋空閑下來。去探靈力之源正是這麽壹樁可以令他分心的事。
  於是簡單收拾了壹下行裝,紀若塵即推開房門,深吸了壹口氣,大踏步向宮門。至於未經允許,私出山門這等罪名,此時就不在考慮之列了。
  太上道德宮守禦外緊內松,護宮大陣不需刻意已足可抵擋山外數千修士。宮內群道或修道行,或煉法寶,與平日沒有什麽差別,因此也就沒人註意到紀若塵夤夜獨行,壹路出了宮門。
  出了宮門,再繞過遠遠伸出絕崖的石臺,接下來就是壹級級石階,盤旋向下,直至山腳。這些石階寬不過尺,鑿工粗糙,與太上道德宮的金碧輝煌完全不相稱。然而這些石階來歷並不尋常,乃是妙隱真人當年所開,道德宗群道雖參不透妙隱所修道法,但看在當日天有飛升預兆,也能略知妙隱道行,就將這些石階留了下來。
  紀若塵足下無聲,悄然行來,步上了石階。就在足尖觸到石階的剎那,他忽然停了下來。
  夜風如刃。
  紀若塵雙眼微瞇,迎著撲面而來的寒風嗅了嗅,淡然道:“出來吧,難道還要跟我下山不成?”
  本是空無壹物的夜空中泛起數團青蒙蒙的光華,那是仙物四方甲被真元催動時所發的光芒。既然四方甲現身,那來的自然就是姬冰仙了。果然青光後浮現出姬冰仙那若冰雕的容顏,壹雙透著藍芒的眼眸盯著紀若塵,道:“妳道行進境果然迅速,居然可以察覺我的行蹤,堪堪可與我壹戰了。”
  她語寒如冰,不過內中卻有壹絲藏不住的驚訝。依常理而論,道行相差兩層的紀若塵絕不可能發覺她跟隨在後的。
  紀若塵搖了搖頭,望向長長的、逐漸沒入的石階,眼中掠過壹縷寂落,輕嘆道:“妳我之間,何戰之有?”
  看著紀若塵漸漸遠去的背影,姬冰仙兩道黛眉慢慢豎起。驀然,四方仙甲藍芒大盛,她曲指壹彈,壹輪湛藍冰輪已在指尖凝成,在空中劃過壹道弧線,如電般切在紀若塵足前石階上!
  這輪藍冰急速飛旋,在石階上生生刻出壹道深痕,這才壹飛沖天,消逝在茫茫夜天雲海。
  紀若塵凝視望了刻痕片刻,方道:“能夠揮指間聚元化形,妳距上清境也只是壹線之隔罷了。若論三清真訣的成就,我與妳差了不止壹層。若論道行進境之速,宗內也無人能夠與妳匹敵。宗內上清真修無數,又何苦非要尋我切磋?”
  姬冰仙壹時無言。
  她雙眸中略顯迷茫,顯然對自己的執著也有些不解。然而看著紀若塵慢慢離去,她目光忽又明亮如星,只是盯著壹級石階不放。剛才她的月華冰輪在這級石階上刻出壹道深痕,怎地紀若塵行過後,石階竟會復原如初?
  姬冰仙凝立壹刻,四方仙甲大放光華,離體而出,繞著她環飛不休!
  “紀若塵!今夜妳若不與我鬥法,休想生離西玄!”
  說話著,姬冰仙雙手虛攏胸前,十指尖綻出無數湛藍星光,剎那間已有十余道冰輪呼嘯著斬向紀若塵。
  紀若塵本是徐徐前行,忽然間腳下壹滑,身體壹歪,險險就要摔下無盡斷崖去。可就是這麽壹晃,姬冰仙十余輪迅捷無倫的冰輪竟然都被他險之又險地避了過去!
  他終於立住腳步,緩緩轉過身來,唇邊浮上壹絲笑容。
  姬冰仙心中壹凜,不知怎地,她忽然覺得紀若塵的笑容竟有些猙獰。
  她雙眼微垂,壹道天藍色劍刃自右手食指尖徐徐伸出,片刻間就化成壹枚二尺指劍。
  “妳終於肯動手了嗎?”姬冰仙聲音平淡如水,在這個詭異的夜,她已晉入壹片冰心的道境,準備全力迎戰。
  “和妳鬥鬥也好。”紀若塵笑道。
  姬冰仙眼中,紀若塵的身影忽然模糊起來,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揮劍而出。
  山道上乍見壹道百丈藍電橫過絕崖!
  電火余輝映過,但見姬冰仙與紀若塵相對而立,宛如從沒動過。只是姬冰仙面上有幾絲散落的青絲拂過,而紀若塵臉側隱隱現出了壹條血痕,壹滴鮮血緩緩滲出,順著面頰滑落,經過嘴角邊時,紀若塵舌尖壹卷,已將這滴鮮血舔去。
  夜風中,姬冰仙衣袂翩飛,宛若仙子落塵。但她此刻心中震顫,幾乎難以保持壹片冰心的道境。剛剛剎那之間,紀若塵只攻不守,動作詭異無常,幾乎是她靈覺剛有所感,他的攻招已至面前!那壹刻姬冰仙別無選擇,生生放下施出壹半的道法,只能反手壹劍斬向紀若塵腰間。就在看著要兩敗俱傷之時,紀若塵忽然收手後退,才免了血濺八尺的局面。
  這壹合,紀若塵雖有偷襲之嫌,然而能進能退,實是與姬冰仙戰了個平手。
  姬冰仙閉目凝思,她還從未遇過如此戰局。以前與宗內道友鬥法,均是以較量法寶道法為主,何曾有人像紀若塵這樣上手就貼身肉搏拼命的?
  紀若塵也不著急,安靜地等待著。
  終於,姬冰仙雙目徐徐張開。喀的壹聲脆響,她將已凝成實體的冰劍自指尖折下,橫咬在貝齒之間,雙手緩慢揚起,在頭頂合在壹處。在如蘭綻開的十指中,壹輪冰月冉冉升起,月周煙波浩浩,隱現波濤大海!
  道德宗紫微真人壹脈道法講究師法天地自然,施法時氣象萬千,不拘壹格。道法施展時氣勢越是恢宏,法術威力就越大。姬冰仙以不到上清的修為,施法時竟會出現海中月升的異象,道心之純,實可謂驚才絕艷。
  “還不出定海神針鐵嗎?!”姬冰仙喝道。她水月冰心訣引而不發,紀若塵若再不出法寶,斷然當不得她道法壹擊。
  紀若塵笑了笑,然而眼中並無分毫笑意,反而隱現冷酷。黑沈沈的定海神針鐵正負在身後,但他並未依姬冰仙所言出棍,只是踏前壹步。
  十丈之遙,壹步而越。
  待右足落地時,紀若塵淡如煙塵的身影已在姬冰仙面前,壹擡肘向她胸前撞去!
  姬冰仙剎那間又驚又怒。環飛的四方戰甲以及身周點點遊動的星芒都是淩厲的護身道法,然而在紀若塵面前,這本該萬無壹失防禦不知如何居然出了壹個破綻,被紀若塵欺進了三尺之內。他這記肘擊輕薄之意過甚,簡直就似那市井流氓壹般,哪有半分名門正宗的莊嚴氣象?偏這全無章法的壹肘壹時還令她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狠狠反擊。
  “無恥……”
  姬冰仙全身不動,驟然飛退百丈,十指間明月高懸,就要大放光華。縮地成寸本是再尋常不過的道法,但如她這般行雲流水的使來,又是壹種境界。
  紀若塵壹肘擊空,自然而然的又跨前壹步。這壹步邁出,身形若壹縷青煙,又出現在姬冰仙三尺之內,左手輕伸,摘向姬冰仙口中銜著的冰劍。這壹下既詭異,又輕佻,若讓他從口中摘了冰劍去,姬冰仙哪還有分毫顏面在?
  危急之時,姬冰仙腰身壹擺,足下不動,上半身忽向後倒了下去。她指間明月光明依舊,雙目精光壹閃,兩道藍線射出,切向紀若塵手腕。藍線雖細,若給切得實了,紀若塵整個手掌都會給斷下來。且這藍線隨她目光而動,又何等迅快?簡直是心到線到,令人無從躲起。此道法名為碎星眸,乃是姬冰仙用於貼身鬥法的絕技。
  紀若塵足下壹轉,不知如何出現在姬冰仙左側,右手壹抄,扶向姬冰仙的腰身,左手壹指向她指尖明月點去,更提起右腿,向她腿側撞去。
  連環數擊,登時令姬冰仙有些手忙腳亂。羞怒交加之際,姬冰仙壹聲輕喝,身周驟然泛起壹層冰藍光暈,由內而外,剎那間擴展至三丈方圓方才消散。這道藍光名為覆水雷,遇到真元即會炸開,離姬冰仙越近威力越強。哪知紀若塵只略微退了壹步,回臂護住了上身頭面,硬抗了這壹記覆水雷。
  身周藍光此起彼伏,紛紛炸裂,紀若塵面色也略顯蒼白,然而壹記膝撞已重重撞在姬冰仙的臀側,將她撞得飛出十丈。
  “妳這無恥……”壹陣難以忍受的羞怒從心底湧起,姬冰仙壹句喝問未完,心下已是壹驚,知道自己道心已現出壹絲破綻。未及多想,紀若塵忽然自她靈覺中消失!隨後她眼前出現壹只修長白皙的手,又輕輕巧巧地摘向口中冰劍。
  惡戰於焉展開!
  紀若塵埋身於姬冰仙三尺之地,有如鬼魅,全然無跡可循。指點,掌推,肘擊,膝撞,足踢,如狂風暴雨般攻來,動作全無章法,就如流氓市井毆鬥壹般,且下手絕無避諱,姬冰仙的胸、臀、腿、腰俱在下手之列,有時更是重點照顧。盡管二人在貼身纏鬥,但不知為何,姬冰仙只感到用靈識鎖住紀若塵異常的困難,偶爾更會在剎那間完全感應不到他的氣息。若不能用靈識鎖定,許多厲害的道法就根本施展不出,此刻她更多是憑藉著劍術身法來與紀若塵周旋,直與尋常武人較技論武無異,哪還有半分修士鬥法談笑間令風雲變色的仙風道骨?
  姬冰仙實是有苦說不出,明月冰心訣已如箭在弦,可就是捕不住紀若塵的行蹤,如何發得出去?她以超卓道心越級驅使明月冰心訣,本就十分吃力,此時欲發不能,真元消耗更是迅速。
  紀若塵舉手投足間渾無壹絲真元氣息,輕飄飄的似是軟綿無力,然而在臀側那壹記膝撞,直叫姬冰仙痛入了骨髓,險些連護身真元都給震散了。吃了這麽壹個大虧,姬冰仙再也不敢輕受紀若塵的拳腳。如此貼身亂戰,對姬冰仙來說絕對是以短搏長,可是除了極耗真元的覆水雷能夠稍稍逼退紀若塵外,其余護體道法都毫無作用。
  如此鬥法,當然不是長久之計。姬冰仙正自手忙腳亂之際,忽然口中壹輕,銜著的冰劍終被紀若塵給摘了去。這下羞辱比之被打了記響亮耳光重要不知多少倍去,更有甚者,紀若塵猶有余暇在姬冰仙臉蛋上撫了壹下,又拍了兩拍,這才後退壹步,剎那間閃至十丈之外,出了戰圈。
  夜空中驟然升起壹輪藍月,月輪上現出無數碎紋,隨後化成萬千碎片,如無數流瑩,散亂著落向了絕崖深處。
  姬冰仙的水月冰心道訣,終還是破了。由始至終,這門威力強絕的道法竟然找不到壹個施放的機會。
  紀若塵袍袖壹拂,也不交待壹句場面話,徑行下山。
  姬冰仙呆立原地,只覺周身上下如燃著了火,熱熱辣辣,說不出的難受。忽然又如墜冰窟,冷得動彈不得。她靈覺從未有壹刻如現在這樣遲鈍過,可是剛剛壹戰的點點滴滴,無比清晰地壹壹回放,也不問她願不願意。
  這種感覺,不知是羞,是怒,抑或是麻木。
  她擡頭望天,天黑沈沈,灰蒙蒙,偶有片片的雪花飄下,風也冷得格外刺骨。
  這壹刻,月已逝,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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