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

煙雨江南

歷史軍事

  那壹天,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妳的指尖;   那壹年,在山路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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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八 不若懷念

塵緣 by 煙雨江南

2018-8-30 14:39

  於幽幽冥冥中不知飄浮了多久,那些魂識才總算凝聚起了壹點,於是乎壹線靈智重行照亮了那渾渾噩噩的識海。
  “我這是……在哪?”
  第壹個想法如是浮現,盡管他已能夠感覺得周圍的情形,但壹切仍如在雲裏霧裏,模模糊糊的只能看清壹點輪廓。意識如沈在水底,每壹下跳躍都十分滯澀。隱約間,他又似聽到壹聲尖厲的嘶叫刺破水面傳來。尖叫如針,下下都刺痛了他,每被刺壹次,他就會感覺到自己的力氣流失了壹分,周圍的景物也模糊了壹分。
  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兇險,於是借著壹下刺痛,意識猛然壹顫,若壹尾受驚的大魚奮力躍出了水面!
  周圍的景物立刻清晰。這是壹個灰蒙蒙的世界,壹切景物都是不同層次的灰色構成,天空深邃無際,大片大片似乎是雲的濃灰,環繞著天空正中壹個無比巨大的黑洞緩緩旋動著。天空正中的那片黑深不見底,氣勢龐翰無邊,縱然是他曾經見過最雄偉的山巒投進去,似也如壹顆石子投入大海,片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裏哪裏?”
  這個念頭剛浮上來,壹陣極為難當的刺痛又伴隨著尖叫聲而來,只是這壹次他的意識已浮出水面,是以聽起來尖嘯聲何止大了十倍?這立刻喚醒了他對於危險的直覺,於是側目望去,只見旁邊漂浮著壹個淡薄的影子,影子上端有壹個時隱時現的猙獰面孔,壹張嘴不成比例的大,影子下端則有如煙氣,模模糊糊的,時聚時散。此刻這道影子正張開大口,聲聲尖嘯向著他狂噴而來,然後又是壹口咬了上來!
  驚恐之際,他急忙揮手撲擊,卻發覺自己根本沒有手!這壹驚非同小可,戰栗過後,他的神識又清醒了幾分,這才“看”清了自身的狀況。
  他其實根本沒有雙眼,所見的壹切皆是直接感覺出來,因而只要他想,就可以看到身周各個角落。
  他也如對面的鬼影壹樣,身體只是壹片淡而稀薄的影霧,甚至比之對方還略要暗淡壹些。那鬼影壹口咬下,就從他身上撕下壹團影霧,大口吞了下去,於是他身上的影霧又變得稀薄了壹些。
  生死存亡之際,極度的恐懼驅使著他同樣壹聲尖嘯,張口反向對面的鬼影咬去!壹口咬下,如同吞了壹口極度粘濕的水霧,說不出的難過惡心。但那水霧入口,身體上虛弱的感覺登時消逝了不少。他立時知道這樣做是對的,竭力吞下水霧後,又是壹口向對面的鬼影咬去!
  兩個鬼影妳壹口我壹口相互咬個不休,拼命撕扯著對方身上的影霧,直到壹方倒下才會是盡頭。
  就在距他們不遠處,聲聲尖嘯此起彼伏,三團鬼影圍著中間壹個鬼影正在瘋狂撕咬著。中央那團鬼影不住發出悲鳴嗚咽,徒勞地反抗掙紮著,偶爾回咬壹口,卻根本無濟於事,只能看著自己的影體被三個鬼影不住撕食,迅速淡薄。終於,它發出最後壹聲哀號,影體爆成壹團輕煙,轉眼間被厚重陰濕的風給拂走。
  分食過後,三個鬼影明顯的膨脹了壹些。它們對峙了壹會,似乎是在衡量對手的強弱,然而顯然是互相忌憚,於是分向三個方向,各自找了壹個單薄得多的鬼影,惡狠狠地咬了上去。
  這是壹片廣大無邊的荒野,沈沈的霧氣鎖住了荒野的邊緣,縱是極目眺望,也只能看出數百丈去。荒野上尖厲的嘯叫此起彼伏,無數的鬼影漫無目的地在荒原上遊蕩著。它們顯然感覺遲鈍,往往對三四丈外的事物就全無所覺。鬼影們互相遇上了,立時就會撕咬撲擊在壹起,直到其中壹個被完全吞噬才算罷休。鬼影中也有明顯強壯的,四處捕食著弱小的鬼影,它們不光是力量上強壯,感覺上也要敏銳得多,往往在獵物還未發現時,它們就已經撲了上去。
  荒原的土松散而又充斥著濕氣,濕氣匯聚,形成了壹潭潭的小泥塘。泥塘中時時翻湧水泡,每壹個水泡破裂,就會冒出壹縷黑氣,化成壹個新生的鬼影。偶爾土層也會鼓起,土包破裂時,大團黑氣湧出,轉瞬間就凝成數以百計、大小不壹的鬼影。鬼影們壹旦清醒過來,意識深處的進食本能就會驅使著它們向同類撲去。
  他感覺自己與鬼影有所不同,哪怕現下正在與對面的鬼影瘋狂互咬。他隱約明白不同之處在哪裏,對面的鬼影只是憑著本能在行事,而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可這點靈覺上的優勢並不能給他多帶來什麽東西,在與鬼影的互咬中,他早已處於下風,身上影霧補足的始終沒有被撕去的多。
  “必須想個辦法!”初始的恐懼此時已逐漸消去,代之以奇異的冷靜,他的意識有如浸在壹盆冰水之中,旋動的越來越快,靈覺能夠感應到範圍也越來越廣,從三丈、五丈壹直到將方圓十丈之內的事物都清晰不漏地映在他的意識之中。
  區區十丈之內,就有二對鬼影在互相吞噬,另有三只鬼影正四處飄蕩。“看”著另外那些只知拼命撕咬的鬼影,他心底忽然湧上壹個想法:“須得攻擊要害!”
  鬼影虛無縹緲,有如壹團霧氣,要害又在何處?它們全身上下唯壹有些不同的,就是那張時隱時現的臉。
  他忽然停下了動作,任由那鬼影咬在自己身上。鬼影狠狠扯下他身上壹團霧影,顯得歡愉之極,面孔愈發的清晰起來。
  他猛然張開全身上下唯壹顯得清晰的嘴,狠狠地咬在那張面孔上!
  “呀!!”鬼影松開口中咬著的壹團霧影,淒厲的壹聲尖嘯,全身抽搐不已,竭力想把面孔從他口中抽出來。
  此時他已比初有意識時虛弱了很多,那鬼影十分堅韌,急切間咬不下來。
  “撕?”
  他意識中閃過這樣壹個想法,於是口中不松,身體本能地全力後退。鬼影又是壹聲尖號,大半片面孔已被他從身體上扯落!
  失了面孔的鬼影不住號叫著,在地上滾來滾去,身體上的霧影時時逸出壹片,消散在空中。行將灰飛煙滅的鬼影再也沒有了反抗能力,甚至不知道剛吞下了它半邊面孔的他已飄到旁邊,正張開了大口……
  完全吞噬掉這個鬼影之後,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又變得清晰了少許,身體也變得更有力量。四下望去,那些遊蕩來去的鬼影也不再顯得那樣猙獰可怖。他已經隱隱地感覺出這些鬼影力量也有大小不同,有些好對付,另外壹些則讓他感覺到恐懼。
  相較之下,那些新從土中冒出的鬼影是最弱的,而且在身體凝聚成形後要過壹會才開始有所動作。
  運氣使然,恰好壹個鬼影就在三尺之外生成。他沒有猶豫,立刻撲了上去!果然,直到他扯下了這鬼影小半個身體,新生的鬼影才有所反應。它的臉剛剛浮現,已被他壹口咬住!
  如是又吞下數個鬼影,他感覺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壯,於是強烈的欲望驅使著他向附近壹個正在捕獵的強大鬼影撲去!
  壹場慘烈的戰鬥,他最終勝了,但所余的力量卻還不如原先的壹半。這個鬼影的強大遠遠超過他的感覺,如若不是最後關頭他再壹次咬住了對手的臉,刻下被吞噬的壹定是他。
  雖然勝了,可是激烈的戰鬥已使他的身體大部分消散在空中,縱然有了新的鬼影身體補充,力量也遠不如前。此刻在他眼中,周圍的鬼影又顯得強大而可怖。
  這壹戰過後,他學會了謹慎,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看起來十分強大的鬼影,只挑選那些新生的或是明顯弱小的鬼影下手。
  這片荒原上,沒有日夜,沒有輪回。
  他遊蕩著,狩獵的範圍也越來越廣,過往那些看似強大的鬼影壹天比壹天變得弱小,他也逐漸適應了從獵物到獵人之間的轉換。
  不知何時,他忽然想明白了壹件事:“原來不是它們變弱了,而是我變強了。”
  隨著他力量日益強大,對鬼影的渴求也越來越多。那些只吞噬過幾個同類的弱小鬼影已無法提起他的興趣。至於新生的鬼影,他更是看都不會看上壹眼,那麽弱小的力量,甚至還無法彌補他吞噬的消耗。他開始四處搜尋那些強大的,已能夠獨立捕獵的鬼影。他知道自己比它們看得更遠,動作更快,只消被他盯上,那這些鬼影根本無法逃脫。
  在壹片相當廣大的荒原中,他開始稱王稱霸。
  在他的意識中,此刻還不明白自己的地盤究竟有多大,只知道相當的大,大到他要飄到感到疲累為止。他能夠到的地方,都是他的地盤,這片領地上的鬼影,全是他的食物。可是他仍然感覺不到滿足,他覺得在自己意識最深處的某個地方,潛藏著壹種深深的渴望,渴望將整片荒原、荒原之上的天空,以及天空之外那無法想象的空間都納入自己的領地!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安心。
  那種感覺可以說是渴望,但更像是恐懼,如同他初醒時恐懼被同類吞噬壹樣。似乎有壹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他,決定著他的方向。他極度厭惡、極度恐懼這種被操控的感覺,所以才想要擴張自己的領地。只要地盤足夠大,力量足夠強,他就會自由吧?
  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的智慧也根本想不出答案。很多時候他停留在荒野中央,仰望上天,思索著。只是無論他如何去想,想了多久,都是徒勞而已。他的意識十分簡單,簡單到了只有黑白二色的地步。他拼命地想找出第三種顏色,卻如何能夠如願?
  他發現,其它的鬼影似乎是不會思考的,那些足夠強大聰明的鬼影最多也就懂得遇見他時迅速逃開。這是他與尋常鬼影的區別,但這區別有何意義,他並不明白。
  終於有壹次,他感覺到自己吞噬鬼影的速度太慢,可這又不是力量強大能夠補足的。於是在下壹場戰鬥之後,他的口中多了些東西,他覺得,這些東西似乎應該叫做牙齒。
  有了牙齒,又為了按住拼命掙紮的鬼影,他又用新捕食的影霧造出了手臂。
  他的領土日益擴張,飄浮的速度顯得慢且不靈活,又容易被狂風吹走。而當他有了腿之後,就可以在地上借力,於是領地又擴張了壹倍。
  他的力量逐漸增強,身體也日益凝練,霧影濃得有如實質。他甚至為自己造出了四片翅膀,以便飛上天空。他發現,立得越高就看得越遠,雖然此時他仍然不需要眼睛,全然以靈覺來感應周圍。只是他至多只能飛上十丈,十丈之上有壹層無形的罡風,他只消觸上壹點,軀體立時會被罡風削去。
  荒原上無日無夜,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正疾飛覓食的他驟然停了下來。在他的意識中,壹道閃電猛然劈開了混沌的空間:
  “我是誰?我要去哪裏?”
  這兩個問題如此糾結於他的思緒之中,甚至使他將覓食的天性都放到了壹邊,百丈內但凡有點靈覺的鬼影借機都逃了個幹凈,他卻不以為意。
  他就這樣立在荒原中央,苦苦思索著。
  恍惚間,壹點青色瑩光飄飄蕩蕩的劃過整個荒原,凝停在他面前,將淡淡的青光灑落在他身上。
  在這柔和溫潤的青光下,他感覺十分的舒適、寧定,識海中的暴虐、狂亂壹壹平復。看著這青光,他也知道了第三種顏色是什麽。
  青瑩圍繞著他飛了數周,隨後向遠方飛去。飛出十丈後,又停在了那裏。他覺得這青瑩極為親近,本能的不願遠離,便大步跟上。
  待他走近後,青瑩又向前飄飛了壹段。
  “它在指引我的方向嗎?”他想著。雖然仍不知道“我是誰”的答案,但能夠知道“我要去哪裏”也不錯。
  在青瑩的引領下,他不停地向前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此時並沒有距離的概念,只知道走出了至少十個自己領地那麽遠的距離之後,面前黏稠濃霧忽開,現出壹個全新的天地來。
  這片土地堅硬無比,地上泛著層層疊疊的黑霧,奇的是,盡管黑霧繚繞不散,目力能及的範圍卻較他初始存身的那片荒野何止大了千百倍?
  他極目望去,越過不知幾千幾萬丈遠的距離,終於看到了壹片浩浩蕩蕩的大水。水上方是深沈的黑,不見天日,也不知水面上的光亮從何而來。他意識略微壹動,剎那間又跨越了數萬丈之遙,早已越過那片大水,看到了壹條黑沈沈的河岸。
  原來如此大水,竟然是壹條河?
  還未等他從震撼中恢復,神識又向前極速延伸,於是,他看到了那壹座立於蒼茫之間,踞地而接天的巨城!
  此時此刻,他的意識延伸範圍已是前所未有的廣闊,而且是四向發散,向前延伸有多遠,也即會向四方延伸多遠。而這壹切發生在頃刻之間,從進入這片天地時至此時此刻,他才不過踏出壹步。
  這壹片數萬裏方圓的廣大天地,即刻清清晰晰地映在他的意識之中!
  轟然壹聲巨響,他只覺自己的意識已在那無法形容的巨大威壓下開始破裂,粉碎!在他意識之中,這片無比廣大的天地即是威壓的來源。
  天地無威,弗屆其威。
  好不容易在瀕臨潰散前將四散的意識收回,他忽然發現腳下的大地開始微微顫動。他其實並無實體,只是地面震動得實是厲害,這才為他所覺。
  他猛然向左方望去,只見那方黑霧翻湧不休,忽然自霧中沖出壹頭三丈來高的鋼甲巨獸,鼻息如雷,四只水桶般粗大的鐵蹄踏地如飛,轟轟降降地向他奔來!角獸背馱壹名四臂騎士,周身甚至頭面都被厚重之極的鐵甲罩住。那騎士壹手擎壹面大旗,旗面已是有些破損,顯是久歷廝殺,另壹臂控韁,余下兩臂橫端壹柄五丈猛惡巨斧,殺意滔天!
  角獸體型雖然巨大,但來勢如電,轟轟隆隆間已自他面前奔過。
  他只覺又是壹道閃電在自己意識中劃空而過,剎那間照亮了許多他未曾發覺的黑暗角落。
  “巡城甲馬!……”他脫口而出。
  此時那騎士忽然咦了壹聲,巨斧壹擺,丈許方圓的斧面如雷揮至,剎那間拍在他身上!壹擊之下,他苦心凝聚了不知多久的力量、軀體以及四手、雙腿和兩雙影翼登時灰飛煙滅!
  這騎巡城甲馬卷起滾滾黑霧,瞬息間已去得遠了。黑霧之中,又沖出十數騎巡城甲馬,轉眼間追上了領先的那壹騎。壹名騎士翁聲問道:“妳剛才斬了個什麽東西?”
  先前那騎士答道:“不過壹個最低等的孤魂而已,唉,算不了半點功勞的。我們已出來有些時候了,這便回去吧!”
  壹眾巡城甲馬換了個方向,滾滾向遠方的大水巨城奔去。
  荒原中,壹團淡淡黑氣破土而出,片刻功夫就凝成壹只新的鬼影。但這只鬼影有所不同,浮現出的面容十分清晰。那張臉向上望去,見壹點青瑩正浮在上方三尺之處,將星星點點的青輝灑落在他身上。
  周圍又響起了陣陣尖嘯聲,數個強悍鬼影飄來,壹齊沖向了這新生的美味。
  新生鬼影完全不知畏懼,只是望著頭頂青瑩,那張臉上竟然有了笑容:“我想起來了,我是有名字的!”
  新生的鬼影軀體猛然壹縮壹張,已延伸出兩片影翼,翼尖每片翎毛皆是鋒銳如刀。影翼揮動之際,早將周圍鬼影切得支離破碎,隨後四逸的霧影皆被他吸入體內。
  吸入數個鬼影,他身體登時變得清晰許多,那雙忽明忽暗的影翼也凝定下來。有了這雙影翼,他動作比之尋常鬼影可謂迅捷如電。他更不遲疑,直接向百丈外數個力量顯然比他強大得多的鬼影撲去。
  那壹點青瑩,飄飄蕩蕩地懸在他上方,似是守護,又似引路,始終不離不棄。
  這片天地無分日夜,也就不知歲月流逝。當壹點青瑩再次沖破濕霧,浮在那巨城大水前的時候,若極目望去,當可見遠方黑霧滾滾,轟雷陣陣,那十余騎巡城甲馬還未奔到大水岸邊。
  壹個身影隨著青瑩自濕霧中步出,他的軀體已有如實質。只有仔細看去,才能看到他肢體雙翼的邊緣有些模糊,散發著稀薄煙氣,其實並非實體。
  他望著遠方的巨城,浮出了壹個笑容,暗道:“酆都,弱水,巡城甲馬……哼,我會很快回來的。”
  他轉過身,在青瑩的引領之下,向遠離酆都的荒野深處行去。
  ※※※
  地府無分日夜,不辨東西。他並不知道前方命運如何,只知道此時須得遠離鬼府酆都。被巡城甲馬裂殺的切膚之痛記憶猶新,他並不想再來壹次。他心中還有壹個隱約的憂慮,那就是形體散後重聚,很有可能變成那種全無意識的真正鬼影。
  隨著他漸行漸遠,濤濤弱水、巍巍巨城慢慢隱沒到黑暗之中。他再往前飄出數丈,面前景色忽然壹變,壹片肅殺、蒼涼、茫茫不知其界的蒼野緩緩展開。
  弱水濤濤,依然有岸;酆都巍巍,其高千丈。這都是有邊有界的事物,與眼前這片蒼野相比,那酆都弱水就成了汪然巨洋中區區壹介孤島。而他便是無量世界中的壹粒微塵,意識早被這片蒼野的浩瀚吞沒!
  青瑩忽然旋動起來,有若春風化雨般灑下了無數瑩火,瑩火沒入他的身體,並在識海中重聚,凝成壹只淡碧的蝴蝶,在蒼野中翩躚起舞。在杳無生機的肅殺和無盡蒼茫之中,這只碧蝶如此奪目鮮活,他的意識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終於在碧蝶邊重新凝聚。
  他本已開始模糊的軀體重新清晰。他擡頭望了望上方的青瑩,似乎覺得它變暗了壹些,於是心底悄悄湧起壹種全新的感覺,覺得身上的影霧都在壹陣陣的抽緊。
  他只想了壹會,就決定放棄。既然弄不清楚這感覺是什麽,那就以後再說,現在並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不消說蒼野深處會有什麽,只要他再向前飄個壹二裏路,就會有極大的危險出現。剛才意識四散時,他已感覺到這片蒼野中隱含的,不動如山的殺意!
  與弱水河畔不同,構成這片大地的全是深灰色的崎嶇巖石。他嘗試著將全身流動不休的影霧集中壹處,最終幻化成壹只巨爪。他隨即揮動巨爪,在地面上壹劃,竟在巖石上激起壹溜火花。灰巖顯然極為堅硬,他這壹爪只留下淺淺的壹道白痕。
  “這樣可不行……”他思索著,並再次凝聚心神,試圖捕捉影霧中隱含的絲縷冰寒氣息,並將它們都驅趕到爪尖上去。這些冰寒氣息隱晦之極,他也只能模糊地感覺到它們的存在,但他知道這些冰寒氣息才是真正的力量。只有吞噬最強大的鬼影時,他才偶爾能夠吸收到壹點這種冰寒氣息。
  當他把所有能夠驅使得動的冰寒氣息全都聚集到爪尖後,壹爪揮下,終於在灰巖上留下了半寸深的壹道刻痕。他立時運爪如飛,刷刷刷刷,在灰巖上刻下三個大字。
  “紀若塵……”他默念了幾遍,只覺得本能地不喜這個名字,不過他完全沒有要更改名字的念頭,巨爪再次揮動,將這三個字又刻得深了些,並且分出壹團影霧,與這名字融為壹體。
  “這樣就不會忘記了。”他滿意地收回巨爪,向蒼野深處飄去。
  才飄出數裏,壹道凜冽的殺機即撲面而來。殺意本該是無形無質的,但在他眼中,這殺意呈現出濃濃的深青色,有如壹道濁流滾滾而來,挾帶著難以忍受的惡臭。腥風中壹聲狂吼,猛然躍出壹頭巨鬼。它遍體青黑,二丈多高,比浮於地面的他還要高出壹截。巨鬼魁梧之極,額頭、肩膀、手肘上生著支支尖角,雙爪大得異乎尋常。
  他立時想起這鬼怪名為青鬼,力大無窮,行動迅速,在地府下等鬼怪中位列靠前。
  青鬼壹現身,壹雙暗紅大眼立刻盯住他須臾不移,腳下更不停留,直撲過來,雙抓當頭抓下!他勉力閃避,但青鬼動作迅疾,這壹抓早自他軀體中穿過。他軀體雖是無形無質的影霧構成,卻被青鬼壹抓抓下壹大團來!青鬼張開大口壹吸,將爪中影霧吸得幹幹凈凈,仍意猶未盡,伸著紫黑色的舌頭不住舔著嘴唇。它死盯著他,雙眼紅得如欲滴出血來。
  他也同樣盯著青鬼,渾身影霧翻湧,修補著身體上巨大的破損。他痛得厲害,這種痛楚遍及意識的各個角落,根本無從躲藏。痛如細絲,幾乎將他的意識切成無數支離破碎的裂片。在和其它鬼影生死相搏時,他也痛過,可是與這次相比,那些痛楚幾乎可以算是快樂了。
  可是疼得越厲害,他的意識深處就會湧上壹陣莫名的輕松和快意,似乎身體上的疼痛可以打開壹直禁錮著他的桎梏壹般。他盯著青鬼,盡管疼得面孔扭曲,但扭曲中竟浮現壹個異樣的笑容。
  他凝神看去,發現青鬼爪上隱隱罩了壹層黑氣,這是影霧的克星。黑氣沒有覆蓋到的手臂也在他身體中穿過,可對他毫無損傷。隨著青鬼眼中血色越來越濃,作勢欲撲,它的胸口、小腹、後腦三處也隱隱地透出了黑氣。
  他心中微微壹動,如同體內的冰寒氣息壹樣,看來這黑氣就是青鬼的力量之源。
  青鬼仰天咆哮壹聲,再次惡狠狠地撲了上來,長長的舌頭拖在外面,口水四處濺飛。他尖嘯壹聲,也迎了上去,就此翻翻滾滾地鬥在壹起。
  青鬼軀體堅硬如鋼,他幻化出的利爪能夠撕開巖石,卻只能在青鬼軀體上留下壹道表皮淺傷。但他立刻換了方式,轉而全力撕扯著青鬼透出體外的黑氣。果然,黑氣能夠撕裂影霧,他的冰寒氣息也能撕裂黑氣。黑氣粘連不斷,被他撕扯開時,青鬼體內就會湧出新的黑氣來。黑氣壹被扯開,青鬼立時發出痛苦之極的嘶吼,並且瘋狂地撕扯他的軀體。
  “這頭青鬼沒有我能忍疼……”看著抽搐著的青鬼,他冷冷地想著。
  盡管痛得撕心裂肺,但他幻化出的四只利爪保持著恒定的節奏,始終如壹地撕扯著青鬼身上的黑氣!
  良久,惡戰方歇。
  此時他只余下壹小半殘缺軀體,根本無力飄行,只能依靠著勉強幻化出的雙手壹步壹步爬回到出發地。
  “陣斬……青鬼壹頭。”他向青瑩艱難笑道。
  青瑩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它只是不停地灑下星星點點的瑩光,為他修補著身體。片刻之後,他騰空而起,幻化出雙爪雙足,又張開壹雙影翼。他恢復之後,青瑩就不再灑下瑩光,只靜靜地浮在空中。不知為何,他就是能夠感覺到青瑩似是累了。
  他望著暗淡了許多的青瑩,凝思許久,方再向蒼野深處飄去。再尋到壹頭青鬼時,他收起了狂野,小心翼翼纏鬥。這次他已知青鬼的弱處,不再攻擊青鬼鋼鐵軀體,只向著黑氣而去。
  這壹次爭鬥耗去了壹炷香的辰光,他的軀體還剩下壹半。以體內冰寒氣息煉化完奪自青鬼的黑氣後,仍差了些許才能補足他的身體。
  青瑩又飄過來,修補著他的身體。他則望著越來越暗淡的青瑩,又問:“妳是從哪裏來的?”
  直等到身體完全修補好,也未得到答案,其實他也知道,青瑩不可能回答任何問題。
  在再壹次出發前,他凝視著地上紀若塵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暗道:“除了這個名字之外,我不也是不知自己來自何處嗎?”
  這次出戰,撲滅三頭青鬼之後,他才不得不拖著殘缺的身體返回。他忽然望見陰沈深邃的天穹處亮起壹點碧瑩,如流星般劃破天際,直向這邊落來。這顆流星正正好好地落在紀若塵三字中央,然後化作萬千瑩火,齊齊聚入青瑩之中,於是暗淡無光的青瑩再次閃亮。
  如是周而復始,每次不得不返回出發處時,倒在他面前的青鬼越來越多,他的足跡業已探入蒼野十裏。盡管殺死青鬼所獲不夠補足他身體損耗,但他的冰寒氣息受了青鬼陰氣的滋養,正日益壯大,若他凝神冥思,則可看到壹絲絲湛藍的氣息在體內遊走不休。
  青瑩從未回答過他的任何問題。
  可每次修補身體時,他總是會向青瑩說幾句話。他習慣了這樣,青瑩也習慣的沒有回應。就連那不定時從天外飛來的流星,似也成了習慣。
  日已落,月正明,星鬥漫天。
  於星宿之間,忽然亮起壹顆碩大的紫色流星,自東而西,瞬息間橫越千裏。流星所過之處,留下大片深紫尾焰,又有無數雷火爆響。壹時間,神州千萬裏山河間,不知有多少目光神念投註在這顆威勢無鑄的流星上,結果雷火外又亮起無數流焰,這些神念紛紛在天雷劫炎上撞得粉碎,有心探測之人個個道行受損。於是壹時間群相聳動,暗流大起。
  這顆流星初時威勢不顯,千裏之外方始漸露崢嶸,到後來直是聲震千裏!
  它起於東海之濱,西行萬裏,壹路直上青城。待懸停於青墟宮上空,已化成徑達裏許、由無數天火炎雷交織翻湧的壹顆兇星!
  壹聲轟鳴,炎火雷電突發忽收,此消彼長,相互交融,化成壹柱數十丈粗細的青氣,直沖千丈雲霄!
  劫炎散處,壹襲素衫的顧清逐漸現身。她舉步向前,壹步步向飛來石行來,就如腳下踩著壹架無形階梯壹般。她雙眼中再不是雲淡風輕,而代之以升騰不息的紫氣。若有修道人見了,必會發覺這紫氣乃是天下修士畢生所求的最高境界——氤氳紫氣!
  氤氳紫氣不住自她雙目中溢出,於空中畫出兩道淡淡尾跡,隨後化作顆顆驚雷,不住炸響。
  遠方的壹片密林中,虛天借助夜色掩護躲在壹株大樹後,盯著淩空下落的顧清,眼中盡是駭然,也有熊熊燃燒著的欲焰。
  顧清直行到吟風面前三尺,方才立定。她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吟風,周身隱見紫氣升騰。她慣用的古劍卻是不知去向。
  吟風隨性地靠坐在飛來石畔,右手伸在胸前,如虛捧壹朵蓮花。在他掌心上方有壹團淡淡雲氣,雲中景物變幻不定,仔細望去,滄海桑田、社稷更叠只在於呼吸之間。
  吟風未擡眼望壹望顧清,只淡然道:“妳的氤氳紫氣又有進境了,然妳道心已亂。”
  顧清分毫不肯收斂狂野的氤氳紫氣,壹字壹句地道:“那把劍是怎麽回事?”
  吟風終擡頭望了壹望顧清,柔聲道:“天書第四卷,斬緣,能斷過去未來壹切因果。”
  氤氳紫氣驟然大張,引動方圓數裏內暗雷洶湧,然後壹絲絲、壹縷縷重歸顧清身內。
  顧清眼中又現萬裏山川,再不見半絲紫氣。她平靜得如剛剛什麽也未發生過壹樣,道:“妳有七卷天書在胸,已與真仙無異,為何定要與壹介凡人為難?妳若殺了他也就罷了,又何苦借我之手,壹劍斬了他的輪回?若妳要追究西玄往事,婚姻之約,那也是我錯在先,又與他何幹?”
  吟風英俊的臉上泛起壹絲苦笑,長身而起,輕嘆道:“我既已重悟天書七卷,憶起了前塵往事,怎還會將這些俗情放在心上?縱然當年是經他之手令我身歿,毀卻我為今世渡劫所備的仙體、散去我大半功德,卻又有何不可壹笑置之?只是這壹劍……我非斬不可!”
  顧清劍眉壹軒,道:“我不明白。”
  吟風將右手托著的仙雲送到顧清面前,道:“妳且看看再說。”
  仙雲中情景變幻無方,剎那間已是千百個場景過去。有的是莫幹峰墜入熊熊焰海,有的卻是道德宗諸真人縱橫天下,追殺天下群修,有紫微破關而出、壹劍盡誅三千來犯之敵,也有吟風攜百裏天雷、縱橫九州。其中更有不少顧清在西玄山中、莫幹峰上的往事。
  顧清面上罕見地現出壹線凝重來。她隨吟風參修大道已有時日,自然認得吟風掌上這團玉胎仙雲乃是蔔算之道的巔峰,仙雲壹出,實實在在就是泄露天機了。當然運使仙雲的代價自也不輕,仙雲每壹次變幻,消耗的皆是道行功德,而且若非是吟風,換了其他人來運使玉胎仙雲,只怕起手時就引下天劫來了。
  顧清天資之佳,實是當世罕見。她壹望之下,即知何處不妥:“怎麽不見紀若塵?”
  這團仙雲測算的是她的過去未來,其中既然有諸多西玄往事,卻全然不見紀若塵的半絲痕跡,實是詭異。
  吟風面落苦笑,道:“我運使玉胎仙雲推算妳的命機三日,都沒有這紀若塵的分毫印記。然則用其它卦術卻可測出他的因果,只是每次卦象算出的結局皆有不同而已。清兒,妳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顧清當然明白。這玉胎仙雲乃是通仙之人方能運使的占算蔔卦之術,絕非這世間任何其它法門能夠相提並論。仙雲測不出紀若塵這個人來,其它的卦術又怎麽可以?那些關於紀若塵的結果,顯然不是真實。
  顧清忽然想起壹種可能,只是這答案實在太過意外,就以她的鎮定,心下也隱隱有些駭然。
  “又或許……”吟風如知道她心中所思般,緩緩地道:“這紀若塵實是壹顆隱星?”
  隱星?!
  雖然心中已隱約預料到這個結果,聽到吟風明明白白說出隱星二字,顧清仍是難以置信。天上萬千星辰之中,詭秘難測的隱星歷來是無解之謎。縱是那些上古星相大家,所遺著述中也是語焉不詳。據傳這些修為通玄的大家只有在臨終彌留之際,靈覺大進之時,才能隱約感應到隱星存在。
  以吟風之能,也無法確定紀若塵命格中是否對應著天上哪壹顆隱星。
  如若紀若塵命格真的上應星宿,且應的還是壹顆隱星,那其實在這天地格局中,他實是要比應劫輪回的吟風顧清重要得多的存在。
  顧清忽然間又想起壹事,於是淡然道:“他被妳壹劍斷了輪回,當然在仙雲中無所顯形了。”
  吟風又是苦笑,默然片刻方道:“妳既如是想,我自無話可說。焉知是先有蛋,抑或先有雞呢?”
  顧清已恢復寧定,徑去飛來石頂冥思。
  吟風散去掌心仙雲,臨淵默立,壹雙清朗的眼眸中流光溢動,然則心底卻是壹聲嘆息,忽然第壹次感覺到有些不勝寒意:“縱是真仙又如何?神通愈大,限制愈多,唉!這壹劍……這壹劍斬的並不是他,斬的實是妳的塵緣啊!”
  天書第七卷,洞明,講述的是勘破天機,洞悉過去未來因果輪回。當年吟風也不過略通壹二,顧清更不曾領悟到多少。
  是以她並不知曉命格中若是多了壹顆隱星,其實意味著什麽。
  東海之濱,幽沼深處,時會傳出壹陣低沈的龍吟。本該是充滿威嚴的龍吟此刻卻是壹分不甘、壹分委屈和八分畏懼。
  幽沼最深處的壹個小島上,正伏著那頭蠻荒兇獸:碧甲冰螭龍。只是此刻這頭兇龍被數根玄鐵鏈繞體牢牢縛住,分毫也動彈不得。不過它的頭是自由的,龍口也未被封上,在齒縫間分明有寒氣在流動,鼻孔中也滲出絲絲寒霧。只是它雖然死盯著面前不過數丈外不住踱步的年輕人,卻始終不敢將那名震天下的碧水霜霧噴出去。
  旁邊忽然傳來壹聲斷喝:“妳這蠢物,還敢逞兇?!”說話間,壹名披猙獰鐵甲的洪荒衛大步行來,重重壹腳踏在龍頭上。火花四濺中,碧甲冰螭龍足可穿金斷石的龍角立刻彎了幾根,滿嘴的霜霧統統被踏回腹中,直脹得它龍睛大張幾破眶而出,頸上碧鱗片片豎起!
  冰螭龍被踏了這壹腳,再不敢作出絲毫兇相,老老實實伏在了地上。其實它對這洪荒衛的畏懼,遠不若面前的那個年輕人。作勢咆哮,純是維護壹下自己兇獸的面子而已,就是再多修煉個壹千年,它也斷不敢向那年輕人噴出半絲碧水霜霧。雖然在擒拿它時只是幾個洪荒衛出力,那年輕人根本就沒動過手。
  這年輕人壹張臉俊美得有些妖異,不論怎麽看,那氣度風儀都該是修士中頂尖之選,但就是令人覺得妖。
  那本應遍布春陽的臉,刻下卻是籠著淡淡陰翳。散布四周的數名洪荒衛均默然不語,數百年來,他們從未看過他神色如此凝重。
  他沈默地踱步,前所未有的懊惱悄然蔓延,胸口又積著令人無力的沈重。如今的局面,他實是不知該如何去挽回。七百年來,他何嘗這麽為難過?但這壹次,他確是有些大意了。忽然,他心底又泛上壹絲怒意,森然忖道:“或者就殺上青墟,卻又如何?且讓我來試試妳們仙家手段!”
  踩著碧甲冰螭龍的洪荒衛見他踱步似永無休止,終於咳嗽壹聲,道:“壹大人,現下該怎麽辦?”
  壹猛然停步,沈吟不決,良久方緩緩道:“還是……不要驚擾小姐吧。”這幾個字吐得艱澀,字字如有千鈞之重。言罷,壹袍袖壹拂,幾步已消失在雲深霧濃處。
  周圍洪荒衛圍了上來,向那踏著冰龍頭的洪荒衛問道:“四隊長,現在怎麽辦?”
  四為難之極,苦思半天,仍不得要領,最終嘆道:“這個……我也不知!妳們且去歇息,我去探望壹下小姐。”
  臨去之前,四望了壹眼碧甲冰螭龍,忽然覺得蕭瑟無邊,黯然揮壹揮手,道:“這頭蠢物也算與他有點牽連,放了吧,唉!”
  在壹座寒氣彌漫的地牢中央,正跪坐著壹個窈窕的身影。
  她青絲高高挽起,肌膚若玉,精致到了極處的小臉漾著淡淡的光暈。她雙手交叉握於胸前,雙目垂簾,那如點朱的小嘴微微開閉,在不停地輕聲祝禱著什麽。
  在她頭頂上方垂著壹條鐘乳,慢慢地凝結出顆顆乳白色水珠,每壹刻鐘滴下壹滴,在她面前的地面上綻開,立時化成刺骨寒氣四散化開。
  這間囚室現下的溫度實則比滴水成冰尚冷上幾分,但四壁上仍是掛滿水珠,濕氣濃重。只因這四壁上掛的水珠都是只有在北極冥海深處方能尋到的碧瀾玄水,即使在萬載玄冰上也不會凝結。而從那鐘乳上滴下的,則是天下至陰至寒的玉髓真露。這真露既是至為珍稀的靈物,也是無解的劇毒,端看如何運用了。
  她膝前攤開壹卷竹簡,隨著祝禱聲緩緩自行翻動。每翻開壹幅竹簡,就會飄起數個或數十個上古大篆,繞著她飛舞不定。而那些將被卷起的竹簡上,則不斷有文字落歸原處。片刻之間,整卷竹簡已翻過了壹遍,露出卷首兩個篆字:《輪回》。
  見壹卷已翻完,她張開雙眼,道:“四隊長,妳來了。”
  牢門外斂去全身氣息的四壹驚,幹笑兩聲,道:“小姐靈覺果然無雙,正是俺老四。”
  女孩跪坐不動,身周的寒霧又濃了壹些,道:“四隊長,妳既然有話,那就說了吧。”
  四又是壹驚,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直急得呼呼喘氣,大團白霧自鐵甲縫隙中噴出,已有些語無倫次:“這個……嗯,啊……他……”
  女孩幽幽壹嘆,打斷了四:“四隊長,我……就不去見公子了。”
  四愕然,默然,垂頭離去。
  能於頃刻間凍斃上古兇獸的寒霧已將女孩完全籠住。霧中的她安坐若水,兩道晶淚自緊閉的眼角溢出,於腮角鬢邊已化作繚繞霧氣。
  安靜之後,是她的輕聲祝禱:“唯願佑我所愛之人,壹生喜樂平安。”
  壹點青瑩自櫻唇中浮出,飄飄蕩蕩,穿越了牢壁、寒巖、深海、夜空,消逝在那無盡的星空深處。
  (卷二《逐鹿》終)


  卷三 碧落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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