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

煙雨江南

歷史軍事

  那壹天,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妳的指尖;   那壹年,在山路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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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六 路口

塵緣 by 煙雨江南

2018-8-30 14:39

  “道德宗也要來趟這趟渾水了嗎?”碧海龍皇雙目微閉,不疾不徐地道。
  白玉階下跪著的報事官偷偷擡頭,見碧海龍皇並未顯露怒色,才大著膽子將手中的文案遞了上去。碧海龍皇接過,看也不看就扔到了壹旁,道:“兩個沒成氣候的小鬼能弄得出什麽事來?這點小事都要上奏,妳們是閑得沒事幹了嗎?”
  這壹句話語氣中已有些嚴厲,那報事官立刻嚇得全身發抖,只顧著叩頭,哪裏還說得出半句話來?他才上任了三日,前任就是在奏報龍宮在外諸將的折子時不知如何觸怒了碧海龍皇,被罰餵了水神獸。眼下他才報了幾件事,龍皇就有些微怒,待這些折子壹樣壹樣的報完,自己早不知要餵幾回水獸了。
  可是這些折子均是封疆大將們呈上的,得罪了哪壹個都是個死。這又如何是好?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際,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神靈護佑,碧海龍皇的龍目又閉了起來,吩咐道:“繼續念。”
  他戰戰兢兢,好不容易地將六十余份奏折念完。這些奏折說的都是又有哪門哪派多少修道者進入了東海,瑣瑣碎碎。可是喜怒無常的碧海龍皇居然從頭聽到尾都未再說壹句話。那報事官壹念完,立刻退出殿去,甫壹出殿就雙腿壹軟,坐倒在地,壹時再也爬不起來。
  碧海龍皇揮了揮手,殿中諸臣立刻如蒙大赦,魚貫退出殿去,偌大的水晶殿中只余下龍皇自己。
  他閉目靜坐良久,方才吐出壹口濁氣。
  東海水軍的指揮大營秉承了紫金白玉宮素來的華麗風格,乃是用壹整塊珊瑚巨巖雕成,建在壹頭巨鯨背上。這樣東海雖大,也哪裏都可去得。
  不斷有壹尾尾哨探的小銀魚在指揮大營穿梭進出,將各地的軍情匯集到這裏。中軍大廳的正墻上掛著壹幅巨大的海圖,圖上全是各式各樣的標記和線條,代表著不同修道者在東海中行進的路線。時不時會有負責軍情的水族根據最新報上來的情報,更新海圖上的標記。雖然軍情如流水般送進,但這軍情官顯然與章魚有親,長著七八條觸腕,足以應付這等繁復工作。
  采薇立在海圖前,根本不理會海圖上眾多標記的變動,只是死盯著海圖北部壹塊區域不動。這塊區域上竟然壹個標記都沒有,在釘滿了各色標記的海圖中顯得十分詭異。
  封耀來到了采薇身後,低聲道:“采薇將軍,海穴周圍仍是沒有任何消息,今天我又派了三隊偵哨過去,和以往壹樣,沒有壹隊回報,看來都死在了翼軒手裏。他已經不再給我們留任何情面了。”
  “三天了。”采薇忽然道。
  封耀壹怔,這才反應過來采薇說的是妖皇翼軒進入海穴的時間,他壹時不知說什麽好,只能附和道:“是啊,三天了。”
  采薇壹雙鳳眼微微瞇了起來,緩緩地道:“翼軒應該已經探完了整個海穴,我看他下壹個目標,應該是這裏!”
  說著,她伸手向海穴西北方壹點。封耀低呼壹聲,驚道:“水神宮!?”
  采薇冷冷地道:“不必大驚小怪的,翼軒妖力通天,水神宮必然逃不過他的探測。先把這件事報上去吧,且看看龍皇怎麽說。我們這裏盡量拖延時間,反正只要他在東海多呆壹天,就會多受壹點傷害。哼,東海雖大,也不是人人都能來得的。”
  不片刻的功夫,壹封急報被送進了紫金白玉宮。那名報事官看著急報上那鮮艷的紅字,幾乎要哭了出來。但這是來自采薇將軍的急報,他別無他法,只得小心翼翼地走進龍皇殿,將急報放在了龍皇案前,然後細聲細氣地叫了幾聲,將正在假寐的碧海龍皇喚醒。
  碧海龍皇拆開急報只看了壹眼,面色當即壹變。他在殿內反復踱了幾圈,隨後吩咐道:“去玉鱗宮!”
  從碧海宮到玉鱗宮的路程沒有多遠,然而就在碧海龍皇距離玉鱗宮宮門僅有十丈時,那名報事官又飛奔而來,高叫有要事相奏。碧海龍皇面色立刻陰沈了下來,雙眼緊盯著報事官,冷冷地道:“本皇真是很不想看到妳!”
  那報事官全身壹顫,撲通壹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壹邊叫道:“陛下,有個陸上的道士要見您,現在已經在偏殿候著了。”
  碧海龍皇臉上立刻又陰了三分,道:“妳沒看見朕與玉鱗龍皇有要事相商嗎?!什麽人這麽要緊,讓他等著就是!”
  那報事官連聲稱是,叩頭不已,但就是不肯離開,又道:“陛下,那道人持著我宮的龍鱗令!”
  “龍鱗令?”碧海龍皇雙眉緊皺,大怒道:“妳為什麽不早說?”
  他也不再進玉鱗宮,大步向自己的碧海宮行去,路過那報事官身邊時突然飛起壹腳,將他踢了個跟頭,恨恨地道:“若他手裏沒有龍鱗令,看我不把妳扔到水神宮去餵魚!”
  龍鱗令傳承已有千年,據說是由深海鰲龍的頸鱗制成,極之珍貴,合共只有三枚,根本無法仿造。先代祖師制成龍鱗令後,只贈與對紫金白玉宮有天大恩惠之人,以示受恩不忘本之意。隨著時光流逝,龍鱗令已成了與紫金白玉宮有特殊關系的信物,壹直輾轉流落在外,從未回到紫金白玉宮過。因此就算是碧海龍皇也從未見過龍鱗令是什麽模樣。
  不管來人是誰,既然拿來了龍鱗令,那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了。
  碧海龍皇轉眼間就到了來客所在的偏殿門外,略壹駐足,吩咐所有隨從都在門外等候,只身壹人進了偏殿。
  這壹入殿,就是整整壹個時辰。
  殿中全無動靜,任壹眾隨從水侍伸長了耳朵,也聽不到殿中任何聲音。他們面面相覷,都不知殿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麽,可是碧海龍皇這些時日來喜怒無常,他既然吩咐過所有人都在外等候,那就無人膽敢開門看壹看殿中究竟。
  就在眾隨從等得望眼欲穿之時,殿門終於打開,壹個身材肥胖、滿面紅光的道人陪著碧海龍皇走了出來。他在殿門玉階上立定,向碧海龍皇拱手壹禮,笑道:“那這壹件大事,就這麽說定了。”
  碧海龍皇臉上不動聲色,呵呵壹笑道:“此事實在是事關重大,本皇不好獨自決定,須得與玉鱗與九龍龍皇商議過後才能給道兄壹個答復。”
  那胖大道人撫著三縷細須,冷笑道:“碧海龍皇這是什麽話!古來成大事者,都是果敢能斷之輩。我聽說玉鱗與九龍兩位龍皇刻下都在沈睡,若要喚醒他們恐怕至少得三五日功夫,那眼下這天大的好時機可就白白錯過了。難道說堂堂碧海龍皇這個主都做不了嗎?”
  碧海龍皇面色已有些不悅,可那道人仍不放松,又追問道:“又或是龍皇怕了?”
  碧海龍皇面上掠過壹抹陰雲,但他居然沒有發作,只是陰森森地道:“此事本皇自有考慮。道兄就不必多操心了。”
  那胖道人沈吟壹下,即道:“也罷,壹切但憑龍皇做主。只不過想要留名千古,不冒點風險總是不行的。龍皇只需仔細想想此事所帶來的好處,就能知道該當如何決斷了。貧道言盡於此,告辭!”
  碧海龍皇拱手道:“道兄慢走。”
  那胖大道人只壹拂袖,原地壹道金光閃過,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紫金白玉宮壹眾隨從登時驚得目瞪口呆。
  海中不比陸上,上下左右均可去得。紫金白玉宮看似門戶大開,實際上整個宮殿連同那只萬年玄龜都處於極厲害的禁制當中。只要身處禁制之內,任何遁術、縮地、瞬行法術均無法施放,只有老老實實地走宮門才能入宮出宮。若試圖從水宮上方進入的話,就會受到極厲害的陣法攻擊,要不然的話,堂堂紫金白玉宮豈不是成了修道之人隨意往來之地?
  然而這道人不知用了什麽秘法,竟能在紫金白玉宮中施展遁法,憑空移走,這壹身道行,可就不比三位龍皇差了。
  碧海龍皇負手立在殿前,沈思良久,玉鱗宮也不去了,直接進了自己的碧海宮,向報事官吩咐道:“把道德宗兩名弟子的奏折找出來,本皇要再看壹看。”
  ※※※
  紀若塵與顧清立在壹大群遊魚當中,看著百丈外壹隊東海巡海水卒搜索而過。
  這壹隊水卒與他們此前所見的水卒均有不同,不光是道行裝備精良了許多,而且還帶著壹尾巨大的黑鯊。黑鯊鼻子異常的大,呈十字形,眼睛卻小得幾乎看不見。這頭黑鯊只憑著氣味靈覺搜索獵物,乃是東海水軍特有的偵測水族。
  紀若塵皺眉望著這隊水卒,直到他們消失在海底深處,才向顧清道:“這是半個時辰以來我們遇到的第三隊東海水軍了。此前大半天也遇不上壹隊,怎麽現在突然變得這麽多了?難道我們接近了紫金白玉宮的哪處禁地不成?”
  顧清搖了搖頭,道:“這附近幾百裏之內可沒什麽禁地。我看這些水卒多半是沖著我們來的,而且人人帶著殺氣,只怕有些麻煩。”
  “東海裏來了那麽多修道者,為何偏要來找我們的麻煩?他們該不會知道我們此來東海的目的吧?”紀若塵有些驚訝。
  顧清沈吟道:“這個我也不知,只是感覺這些東海水卒的目標是我們而已。”
  紀若塵點了點頭,又當先向西遊去。
  相處這麽多時日,他已然知道顧清靈覺實是異乎尋常,許多事完全是憑直覺去判斷,卻十有九中,如親眼所睹壹般。這或許是因為顧清道心已能與天地交融,由此帶來的好處。初時紀若塵還曾試著以自己見識經驗分析判斷壹下所遇之事,可是但凡有與顧清看法相左的時候,幾乎全是他錯了。因此現在紀若塵已經完全接受顧清的看法,哪怕她的觀點看起來再怎樣奇異,都是壹樣。
  兩人轉眼間就消失在茫茫大海深處。
  不到片刻功夫,水波湧動處突然竄出壹頭黑鯊,抽動著十字形的大鼻子,在紀若塵與顧清剛剛待過的地方嗅個不停。黑鯊身後波濤湧動,海將水卒紛紛現身。黑鯊嗅了壹刻,猛然壹聲尖叫,巨尾壹擺,如箭壹般向紀若塵與顧清離去的方向追去。於是海將水卒們個個面露殺氣,緊隨在黑鯊身後追蹤而去。
  黑鯊看似笨拙,實則在水中行動迅捷無倫,巨尾壹擺就會前沖十余丈,東海尋常水卒雖然身有道行,但根本跟不上黑鯊的速度。唯有帶隊的海將和幾名小頭目可以緊隨黑鯊,不至於失了黑鯊行蹤。他們之間速度也有高下之分,這壹番急追,也就逐漸拉開了距離,前後成了壹列長隊。
  黑鯊正埋頭苦沖之際,忽然感到頭上水波有些微異樣。它本能地翹起大鼻子,向上方嗅去,哪知水中忽現壹根石棍,如從虛無中生成般,渾無半分煙火氣,壹棍輕飄飄地敲在了黑鯊的鼻子上,將它的鼻子整個砸得陷了下去。
  黑鯊猛然壹個打挺,掉頭直沖海底,隨後發了瘋壹樣東突西竄,連叫都叫不出壹聲來。鼻子是黑鯊的要害,被如此壹棍擊中,它實際上已經活不了了。
  打翻黑鯊之後,那根石棍又轉而橫掃,迎面擊向緊隨著黑鯊沖來的海將。那員海將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心中大駭,危急之中猛然豎起鐵叉在面前壹攔,這才算護住了面門要害。他沖速何等迅快,石棍又是迎面掃來,想到持棍人壹棍打死黑鯊的道行,這員海將直把全身真元都運到了鋼叉上,等待著棍叉石破天驚的交擊。
  石棍與鋼叉壹觸,竟然啪的壹聲斷成兩截!
  海將壹股莫大的真元登時落到了空處,身不由己地向前連翻十余個跟頭,忍不住吐出壹口鮮血。
  紀若塵宛如幽靈般出現,拎著半截石棍,緊隨著海將,卻並不急於出手。直到那海將穩住了身體,他才又是壹棍橫掃,擊在了海將的後腰上。哢嚓壹聲輕響,海將盔甲碎裂,脊椎已被紀若塵壹棍擊斷!
  紀若塵手上不停,半截石棍旋風般轉了個圈,又向海將後腦擊去。
  “別傷他性命!”
  遠處正與壹眾水卒周旋的顧清見紀若塵要下殺手,忙叫了壹聲。她這壹聲喝音中已附上了真元,紀若塵手上壹震,附在石棍上的力道頃刻間被顧清消得七七八八,這壹棍再也擊不出去。紀若塵繞著重傷的海將閃電般轉了兩圈,繞得他頭暈眼花之際,手中石棍突然落下,在他頂心輕輕壹敲,將他敲得暈了過去。
  其實這名海將道行還要高過了紀若塵,可是紀若塵用的石棍乃是用海底礁石臨時切削而成,雖然棍上附不了多少真元,威力遠不如制煉過的法寶,但它本身沒有半點靈氣,正可以瞞過黑鯊靈覺。至於威力不足,其實也不是問題,只要能直接命中要害,少許真元已足以放翻這名海將。正因為打了個出其不意,紀若塵才得以如此輕松地解決了這名海將。
  另壹邊顧清冰指屈伸不定,彈出點點冰星。這些冰星如有靈性,壹顆顆自行飛入眾水卒的後頸,數十水卒竟然無人能夠閃開。冰星壹貼上皮肉,即會留下壹個刻符,中術的水卒立刻昏昏睡去,慢慢沈入了海底。顧清彈指間解決三十多名水卒,不過比紀若塵慢了片刻而已。
  “為何不讓我殺了他?這些人明顯是對著我們來的,不立威的話,紫金白玉宮的人以後還不知道要來多少!”紀若塵望著同樣緩緩下沈的海將,皺眉問道。
  顧清凝望著紀若塵,輕輕嘆道:“若塵,妳現在的殺機越來越重了,若不控制的話,到最後恐怕又得如前生那樣,殺壹個血流成河,積下無數血債兇劫。”
  紀若塵已聽顧清說過數次,自己此前每壹世輪回均有無數殺劫,而且許多殺劫都成了後世的因果。但他自己卻半點也感知不到前生之事。當然,紀若塵此刻道行距離通曉前生來世因果還差著十萬八千裏,不知道前世輪回實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他始終心裏隱隱有壹種感覺,那就是不知前生因果並非是因為道行不夠,可具體是什麽原因,他就完全說不上來了。
  此刻海底暗流起伏,將壹絲絲涼意渡到了紀若塵身上。東海海將與壹眾水卒神誌不清,已沈下近百丈。望著海將那壹點極淡的身影,紀若塵心中越來越是不安,似乎壹旦放了這海將生路,就是犯下了極大的錯誤壹樣。
  他抑止不住心底的不安,左手微微壹動,指間已多了壹張咒殺符。此符只有三成幾率瞬殺對手,但不論成敗均會給予受術人壹些傷害,用來對付重傷垂死的海將正是合適對路。
  符咒還未催發,壹只柔軟滑膩的手就按住了那張咒殺符。
  “為什麽壹定要殺他?”顧清盯著紀若塵的眼睛問道。
  這壹次在顧清頗見淩厲的目光下,紀若塵不知何故分毫沒有退縮之意,只是道:“不殺他的話,留著可是後患。”
  “妳我已到最後壹世輪回,這些殺劫多半會應在今世的!”
  壹個念頭忽然自紀若塵神識最深處冒了出來,他想也不想,就道:“小小水妖,殺就殺了,是它自取滅亡而已。這點殺劫又能拿我們怎麽樣?它就算化成厲鬼,我也壹樣的散了它!”
  話壹出口,紀若塵立刻吃了壹驚,不知自己為何會說出這番話來。顧清望了紀若塵片刻,嘆道:“每壹世妳都會這樣說的……”
  她搖了搖頭,松開了按住咒殺符的手。只是經過這麽壹耽誤,水卒海將已沈入大海深處,早不知行蹤。
  “追下去!”紀若塵心底又浮上這麽壹個念頭。
  他知道憑自己的靈識,只消潛上幾百丈,就可以將那些失去反抗能力的海將水卒殺得壹幹二凈。他看看顧清,顧清將頭轉向壹旁,不向這邊看上壹眼。
  追還是不追?
  如此普通的壹個問題,紀若塵竟然掙紮了足足有壹盞熱茶的功夫!反復掙紮猶豫的功夫,他忽然出了壹身冷汗,宛如從夢中醒來,神識深處那些尖叫著要追下去的聲音瞬間消失。
  “清兒,走吧,我們回西玄山。”這壹句話出口,紀若塵只覺得渾身上下壹陣輕松,又是說不出的倦累。
  顧清唇邊浮上壹抹淡淡的笑意,隨著紀若塵向西遊去。
  此地距離東海海岸尚有五百余裏,若馭風飛行,壹日左右辰光就可以登陸上岸。不過兩人既然已與東海水軍生了恩怨,那在東海上空飛行,簡直就是送給東海水軍練習射術的活靶,是以他們依然選擇老老實實地在水底潛行。
  此時東海水軍中軍氣氛壹片肅穆,來往穿梭的軍卒將佐步履匆匆,大氣都不敢出壹口。
  將軍封耀穿過中軍大廳,來到後營壹座單獨的小屋前,恭敬地敲了敲門。裏面隨即響起壹個沙啞難聽的聲音:“進來。”
  小屋中只有壹張石床,床上盤膝坐著壹個老人,他頭大如鬥,身體卻極為瘦小,宛如嬰兒。
  封耀在石床前立定,恭敬地道:“恒老,要追蹤的那兩個人只是傷了我們的水卒,壹個人都沒有殺。不知道恒老還能不能找出他的行蹤來。”
  那老頭雙眼壹翻,惡聲惡氣地道:“小子,這十年來妳當上了將軍,難道老夫壹直閑著了不成?在東海裏,那兩人哪怕只擦破了水卒的壹塊油皮,我就都能知道他們的行蹤!”
  封耀立刻喜形於色,道:“想不到恒老道行已精進到了這種地步!這下我紫金白玉宮何愁大事不成?”
  老者哼了壹聲,道:“臭小子,馬屁功夫倒沒怎麽進步!把東西拿來吧,待我施法搜那兩個家夥出來!”
  壹刻之後,封耀從小屋中出來,直入中軍大廳,在采薇身邊立定。他出廳的時候,采薇就是這樣立在海圖前皺眉苦思,回來後采薇依然是那個姿勢,根本就沒有動過。
  封耀在采薇身邊站了半天,見她壹點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只得硬著頭皮道:“采薇將軍,恒老已經查出了那兩個小子的行蹤方位。”
  采薇嗯了壹聲,淡淡地道:“妳看著辦吧!”
  封耀胸有成竹,於是揮手招來了傳令兵,命巡海水卒照常巡察,以麻痹對手,另派五名海將率領三十精銳直撲恒老給出的方位,務要出其不意,以雷霆之勢壹舉擊潰對手。
  封耀命令剛剛下完,采薇忽然道:“妳派的人太少了。”
  封耀壹怔,忍不住道:“不過是兩個小家夥而已,就算是道德宗出來的又能有多少道行?別說他們只有兩個人,就是六個七個,我派的這些人也足以把他們給抓回來了!”
  采薇眉頭微皺,道:“再多些人去,妳就當這兩個人的道行接近道德宗的上清境界好了。”
  “上清?”封耀又是壹怔,道:“道德宗上清道士壹共也不超過百人吧?他們怎麽可能有上清的道行?”
  見采薇面色有些不豫,封耀無奈地道:“這樣好了,讓我弟弟封易率隊出征,總不會有問題了吧?”
  采薇猶豫了壹下,沒有再說什麽,又回頭看海圖去了。
  封耀隨即吩咐道:“叫封易進來!”
  片刻之後,壹名高大英武的年輕將軍走進中軍大廳,正是封耀之弟封易。他雖然年紀輕輕,但道行軍法都是紫金白玉宮的上上之選,前途不可限量。封耀仔細交待過此行的細節要點後,就將調動軍隊的玉令交給了封易。
  采薇盯著海圖,黛眉越皺越緊,滿心想的只是:“已經五天了!翼軒怎麽會在海穴中待這麽久?不對,以他的法威,最多三天就能搜遍整個海穴!難道說,他已經不在海穴裏了?”
  壹念及此,采薇猛然間出了壹身冷汗!她壹把拉過封耀,急道:“傳令下去,大軍立刻轉向,全速趕往水神宮!”
  壹聲長鳴響徹水底,巨鯨緩緩掉頭,向東北方遊去。
  東海水軍緊隨巨鯨,浩浩蕩蕩地啟行,壹時間東海水底濁浪滾滾,殺氣騰騰。
  數百裏外,紀若塵與顧清剛剛甩脫了壹撥追兵,正在悠然潛遊,欣賞著海底異景。本是平靜祥和的海底突然起了壹道暗流,將紀顧二人圈在了中央!
  海流中殺氣陣陣,三十東海精銳水卒當先現身。他們個個道行精深,與尋常水軍實是天壤之別。隨後五員海將壹壹現身,在紀顧二人面前壹字排開,冷眼看著這兩個膽敢擅闖東海的無名小輩。
  最後在五名海將上方乍現壹道藍光,光芒中壹名英武將軍身披碧海藍晶甲,手持朱血盤龍矛,徐徐而降。
  這員大將在水中凝定身形後,手中長矛壹指紀若塵,如雷般斷喝壹聲:“吾乃東海水軍先鋒大將封易!本將龍矛雖利,卻不願斬無名之輩。兩個小家夥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以泰山壓頂之勢對付這麽兩個年輕人,封易實是覺得采薇有些小題大做。他滿心要迅速了結這邊的軍務,好能趕回去參加對妖皇翼軒的大戰。
  豈料天不從人願,聽完封易威風凜凜的壹番開場白後,紀若塵與顧清竟然相視壹笑!
  嗆的壹聲,顧清古劍出鞘,向封易淡淡地道:“壹起上吧,我們趕著回山。”
  ※※※
  這壹日東海海面風和日麗,壹望成裏,碧藍的海面上漾著層層粼粼的波瀾,如灑了壹海的碎金。
  平和的海面上忽然湧起壹朵小小的浪花,浪高壹丈,驚得三四尾遊魚躍出水面,然後復又恢復了平靜。
  “兩個無恥小賊,妳們給本將軍等著!且待本將軍苦修三年,然後必要殺上道德宗,與妳們再決壹生死,以雪今日之恥!妳們給我記好了,本將軍姓封名……”
  只聽得啪的壹聲,封易壹番復仇雪恥的長篇大論還未說完,就被壹大團海草結結實實地堵了回去。紀若塵還覺得不夠,又在他嘴裏補上了壹團海草,然後取出仙劍赤瑩,以劍柄用力在海草上捅了幾下,將海草塞得結結實實,壹直填到了封易的喉嚨深處才算罷休。
  紀若塵再用壹道絲索在封易嘴上捆了壹圈,這樣無論如何他也吐不出海草,這才拍了拍封易的臉,笑道:“封大將軍好好休息,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封易圓睜雙眼,怒火熊熊,卻苦於滿嘴海草,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咿咿呀呀,再大的威勢也蕩然無存。
  看著封易血紅的雙眼,紀若塵好不容易才壓下了壹劍斬去他頭顱的沖動,與顧清攜手離去。
  此地乃是東海海底壹道大裂縫的最深處,封易連同五名海將、三十水卒都被捆在壹起,綁成了壹個大球。在這方面,倒真是實現了兵將如壹。封易待遇優厚些,被捆在了魚球頂上。
  這壹顆大球被壹根細絲索固定在海底壹塊巨礁上,在海中隨波逐流,飄飄蕩蕩,就似壹顆巨型海草。所有的海將水卒均被顧清下了禁制,壹身真元提不起半分,手足無力。封易身有海族水統,體質特殊,對他下的禁制無法持久。因此他格外受了些照顧,被捆死了手足關節經脈,又堵住了嘴,這樣就算他真元恢復了壹些,也無力施法掙脫束縛。
  東海中軍。
  采薇站在眺望塔上,迎著撲面而來的海流,凝望著茫茫大海,不知在想些什麽。東海中軍營的巨鯨在馭手的驅策下,逐漸加快了速度,引領著身後的東海水軍向著水神宮進軍。水軍上下均知此戰面對的是名動天下的妖皇,且妖皇出手不再留情,因此上上下下氣氛肅穆。只有封耀有些心神不寧,每過壹段時間就要詢問壹下有沒有封易的消息。不論他怎麽問,回答都是封易將軍還未傳回任何訊息。
  封易已出征兩天了,按理說早就應該凱旋而歸,可這東海著名的年輕勇將以及數十精銳如同壹縷輕煙,就此消失在茫茫海底,再無分毫音訊。
  望著黑沈沈的大海,封耀臉色慢慢地沈了下去。再等了兩個時辰,他終於按捺不住,叫過傳令兵,私下派了壹小隊偵卒出去搜尋封易的行蹤。
  兩天以來,那顆大魚球始終在東海海底裂縫中飄來蕩去。
  紀若塵將他們捆得極死,絲毫動彈不得,而水族天性好動,片刻不動就渾身難受。他們雖是水軍中的精銳,但捆了兩天,忍耐已漸漸到了極限。海將們還算好些,水卒們可就都不安分地扭動了起來。他們每動壹下,都會頂到旁邊的同僚,這壹來不要緊,那些本來還能忍得住的水卒海軍被這麽壹攪,全身上下每壹根骨頭都開始發酸,再也忍耐不住,紛紛動了起來。底下這麽壹動,被捆在最上方的封易也有些承受不住。他壹張英俊的臉漲得通紅,鼻中嗚嗚咆哮,猛然間脖子粗了壹倍有余,咕咚壹聲將口中的海草都吞入了腹中,然後壹錯鋼牙,壹口咬在口中的絲索上,反復撕咬了半天,終於這根堅韌無比的絲索給生生咬斷,也不知該歸功於壹口鋼牙,還是他的滿腔怒火。
  不過這麽壹番折騰,也將封易二天來辛苦恢復的真元耗得壹幹二凈。他仰面朝天,只余下大口喘氣的力氣。
  他身下的壹名海將拍馬道:“封將軍道行果然高深,這樣都能掙脫束縛。”這名海將道行遠遜封易,所以也未享受到海草封口的好處。
  封易呸的壹聲,罵道:“兩名小賊無知無識,以為本將軍只能吐出海草,他們哪想得到本將軍身具異能,能把海草給吞下去!”
  封易身下海將自然馬屁如潮,然而封易想想能生吞海草似乎也不是什麽光彩的本事,也就不再接續這個話題,開始閉目收神,培養真元,準備掙脫束縛。可是身下海將們動個不休,令他心神渙散,回復真元的速度也就格外的慢了。
  就在此時,上方忽然傳來壹聲冷笑:“吞口海草也算本事,真是讓人笑掉大牙!有妳們這種無能屬下,紫金白玉宮離滅亡也不遠了。”
  封易勃然大怒,暴喝壹聲道:“什麽人膽敢對本將軍如此無禮?!”
  他沒有等來回答,等來的只是壹片茫茫黑暗,罩住了幾十名東海精銳捆綁而成的魚球。
  東海水軍中軍營中,封耀焦急異常,盡管明天大軍就會趕到水神宮,屆時必有壹場惡戰,但他心思完全不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上。正當他在房中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時,門外突然傳來傳令兵的聲音:“封將軍,巡弋隊回來了!”
  封耀精神壹振,快步出屋。見所派出的巡弋隊長壹臉凝重,封耀心中忽生壹股寒意。那巡弋隊長在封耀耳邊低聲說了壹句什麽,封耀立時臉色灰敗。他隨著巡弋隊長來到中軍營壹角的庫房中,見地面上攤著壹地的兵器盔甲,以及東海水軍的殘缺肢體。屍堆前有壹張小桌,桌上擺著壹個銀盤,盤中放著只膚色青灰的斷手。
  斷手手背上烙著壹個貝紋,正是封耀家族的紋章。
  通的壹聲巨響,封耀突然壹拳砸在墻上,將堅硬無比的貝墻也砸出了壹個大洞。
  “有沒有發現那兩頭小狗崽子的行蹤!”封耀向巡弋隊長咆哮著。
  那隊長承受不住封耀的怒火氣焰,嚇得後退了兩步,慌道:“對不起,封將軍。那壹帶巡海隊壹共只有四頭黑鯊,已經都被那兩人給殺了……”
  巡弋隊長雖未明說,但封耀當然明白沒有黑鯊,根本就沒有可能在茫茫大海中再找到紀若塵與顧清的行蹤。黑鯊珍貴之極,是以東海偌大壹片地方也只配了四頭黑鯊。
  “就是說他們已經破圍而出了?!”封耀壹把抓住巡弋隊長的領子,幾乎是對著他鼻子吼道。
  “是……是的。”
  封耀壹把將巡弋隊長推到壹邊,拿起弟弟的斷手收在懷中,喝道:“傳我的令,調五十近衛,帶上三頭黑鯊隨我出征。這壹回不親手拆了兩個小狗崽子的骨頭,我枉為將軍!”
  “不許去!”門口突然穿來了采薇那冰冰冷冷的聲音。
  封耀死盯著采薇片刻,然後吼道:“我將軍不做了!自己去追殺他們,這總行了吧!”
  采薇壹橫左臂,攔住了欲奪門而出的封耀,喝道:“就算妳去了,妳能找到得他們嗎?”
  封耀迎著采薇淡藍色的眼睛,想起了采薇當日曾要自己多派水軍,結果自己壹意孤行。今日結局,其實大半是自己之過。而且采薇說的對,已經是這個時候,早就不可能追得到兇手了。壹念及此,封耀滿腔熊熊怒火慢慢地熄了下去,心底哀傷再起。他重重地嘆了壹口氣,低聲道:“可是封易他……”
  采薇輕輕拍了拍封耀的肩,沈聲道:“他的仇壹定會報,現在我們先要準備好與翼軒的大戰!”
  封耀點了點頭,隨采薇前往中軍大廳去了。
  此刻紫金白玉宮業已離開原地,掉頭北上。玄龜緩緩劃水,每劃壹下就會前沖百丈,壹時間帶得東海海底翻江倒海,不得安寧。
  龍宮之中,碧海龍皇正將壹面八龍鎮海甲披在身上。而殿前白玉廣場中百名龍宮禁衛也已披掛整齊,就要護衛碧海龍皇先行前往水神宮。玄龜馱著的紫金白玉宮隨後就會趕到。龍宮中九道喚醒玉鱗龍皇的工序已完成了七道,壹旦水神宮形勢危急,時刻都可將玉鱗龍皇喚醒參戰。
  紫金白玉宮三位龍皇壹睡就是二十四年,平常時候只會有壹位龍皇醒著主持大局。若龍皇於沈睡半途中被喚醒,多少會有損道行。是以非到萬不得已,都不會喚醒沈睡中的龍皇。
  碧海龍皇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甲胄,壹點也沒有為即將到來的大戰擔憂的模樣。此時報事官壹路小跑進來,將壹封急件交到了碧海龍皇手上。碧海龍皇只掃了壹眼就丟還給了報事官,冷笑兩聲,道:“兩個不成氣候的小家夥跑就跑了,回頭再捉就是。采薇真是有些糊塗了,這點小事也報什麽?”
  碧海龍皇話雖如此說,但面色著實陰沈了壹分。
  此時東海上方紅日高懸,粼粼波濤中突然冒出壹朵浪花,紀若塵與顧清從海底壹躍而出。兩人在東海海底著實待了不少時日,此刻重歸海上,都是心情愉悅。此地距離岸邊不過數十裏,再也不怕東海水軍糾纏。
  兩人剛剛躍升出海,忽然感覺到海風中送來壹道奇異的氣息。
  這是驚天動地、海嘯山搖的氣息!
  風先吹過,然後遠方海平線上亮起壹道白線,壹排海浪若壹堵水墻,筆直豎著,滾滾而來!這排海浪雖然僅有壹丈多高,但不知是從多遠處推送過來,且浪前的海面如此寧靜,顯然這壹道大浪非是天生,乃是人為。
  紀若塵與顧清相視壹望,心中同時浮起了翼軒的名字,不禁駭然。紀若塵憑空遙想,這妖皇翼軒又不知用出了何等驚天地泣鬼神的道法,才使得余威波及了數百裏外。他輕嘆壹聲,搖了搖頭,攜著顧清踏波而行,向西而去。
  幾乎是同壹時刻,碧海龍皇的手壹抖,將身上寶甲最後壹絲絳由活結系成了死結。
  騰騰,門外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報事官搶進殿來,撲通壹聲跪倒在地,惶急地道:“稟陛下,采薇將軍發來十萬火急密件,稱妖皇翼軒在東海大軍抵達前壹刻在水神宮現身,瞬間毀去了大半水神宮,水神獸身受重傷,此刻性命垂危!”
  碧海龍皇慢慢解開寶甲的絲絳,重新系好,才慢慢道了聲:“知道了,下去吧。”
  紀若塵與顧清在海面上飛馳,沒用多久,海岸線就已遙遙在望。然而兩人幾乎同時停步,舉頭向天空中望去。
  天湛藍且高遠,極高處飄著數縷薄雲,正由西向東而去。遠方大陸方向的天際升起壹條黑線,原來是壹片黑沈沈的烏雲,正急速向這方飄來。
  紀若塵向天空凝望片刻,向顧清問道:“妳剛才有沒有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我們上方飛過去了?”
  “嗯,非常非常的強大。只不過他們飛得實在太快,又太高太遠,我也感覺得不是很清楚。”
  紀若塵又輕嘆壹聲,道:“這世上的高人真是太多了,唉,走吧,先回山再說。”
  顧清點了點頭,隨著紀若塵繼續西行。
  “報!”壹聲尖銳的顫音在紫金白玉宮中回蕩,宮內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因為這獨特的聲音正是報事官所發。
  報事官此時顯然也豁了出去,精神煥發,神采飛揚,壹路飛奔到碧海宮,也不打招呼,直接沖了進去。他壹進門就叫道:“啟稟龍皇!有身份不明的修道士侵入地炎裂谷,裂谷周圍八十裏內所有哨探都同時失去了消息!”
  報事官壹句話叫完,才看到碧海龍皇半彎著腰,保持著撿東西的姿勢,壹動不動地看著他。他的龍皇頭盔滾落在手邊。
  “完了?”碧海龍皇問道。
  “完了。”
  “完了就下去吧。”碧海龍皇撿起了頭盔,揮了揮手。報事官行了壹禮,轉身大步出殿。
  那報事官幾乎剛出殿門,在百名龍宮禁衛的註視下忽然打了個轉,又沖回到碧海殿中。凡任龍宮報事官者均具異能,靈力要異常豐沛,這樣分散在東海各地的傳訊官才能以秘法將訊息傳送給他,由他來報知龍皇。因此這報事官也不是誰都能當的。
  “報!”報事官獨特的聲音再壹次回蕩在紫金白玉宮。
  當的壹聲,碧海龍皇手中金盔落地。
  “陛下大喜!”報事官的聲音格外高了些,“方才前線傳來急訊,地炎裂谷中生機全無,那群修士已然離去,此刻不知去向。”
  砰的壹聲,碧海龍皇壹拳砸碎了血珊瑚寶椅,將這壹心報喜的報事官嚇了壹大跳。
  碧海龍皇深吸壹口氣,猛然咆哮道:“壹個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都把這偌大的東海當成了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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