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0章 不棄汙穢

　　剛到村口，只是往村內看了壹眼，劉辯就勒住了戰馬，低頭看了下依偎在他胸前的唐姬。
　　已經從王柳口中得知村內情狀必定很是淒慘，劉辯心內也是有了些準備。
　　可他卻沒有想到，村子裏雖是有不少人，情狀卻還是壹派蕭條。
　　幾乎每座民宅的墻根下，都坐著幾個婦人和孩童。
　　龍騎衛人數並不是很少，五百余匹戰馬行進，馬蹄聲還是十分的清晰。
　　村子裏的婦人和孩童，必定不會聽不到馬蹄的聲音。
　　駐馬立於村口，劉辯卻是看到，村子裏連壹個扭頭看向他們的人都沒有。
　　在小村內，幾個龍騎衛兵士正來回的走動著，每間房每間房的仔細勘察。
　　雖說與那些龍騎衛還有著些距離，劉辯卻是能看出他們臉上的表情壹定十分的古怪。
　　幾乎每個進入房舍的龍騎衛，都會擡起衣袖遮住口鼻，就好似氣味十分難聞壹般。
　　擰著眉頭，劉辯輕輕朝馬腹上夾了壹下，帶著隊伍進入了小村。
　　留在村內查看的龍騎衛發現他帶著人馬入村，連忙紛紛迎著隊伍跑了過來。
　　到了劉辯近前，壹個龍騎衛軍官抱拳躬身對他說道：“啟稟殿下，村內無有男子，均為婦人和孩童，想來青州軍並未帶同老人出征。”
　　“如何曉得他們是青州軍家眷？”騎在馬背上，劉辯向報訊的龍騎衛問了壹句。
　　“許多人身下墊著的，都是青州軍的鋪蓋！”保持著抱拳躬身的姿勢，那龍騎衛對劉辯說道：“此處臨近嵩山，若非過冬，山上必定也是有些山果、野物，極難使人凍餓至死……”
　　“可是有許多死人？”龍騎衛的話音未落，劉辯就追問了壹句。
　　“正是！”保持著抱拳躬身的姿勢，那龍騎衛應了壹聲。
　　騎在馬背上，劉辯略微遲疑了壹下，翻身跳下戰馬，徑直朝著最近的壹處民宅走了過去。
　　這座民宅，是整體由土坯壘砌而成，屋頂上鋪著稭稈。
　　或許是由於民宅的年歲已久，土坯墻上裂起了很大的縫隙，就連房門都有些歪歪斜斜合不嚴實。
　　馬背上的唐姬見劉辯跳下，也想下馬，劉辯卻是頭也不回，朝她擺了擺手。
　　見他擺手，唐姬便沒敢下馬，只是滿眼忐忑的凝望著他的背影。
　　走到民宅門口，劉辯輕輕推開房門。
　　房門剛壹打開，壹股濃烈的惡臭便撲面而來。
　　這股惡臭並非尋常垃圾產生，而是十分濃重的屍臭味。
　　連忙擡起衣袖遮住口鼻，劉辯朝屋內看了壹眼。
　　在這間民宅中，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多具大大小小的屍體。
　　也不曉得這些屍體堆放在民宅中已是多久，其中不少幾具都腐爛到露出了森森白骨。
　　只是看了壹眼屋內的十多具屍體，劉辯轉身離開了房舍。
　　跟在他身後的兩名龍騎衛，在他離開房舍的同時，趕忙把房門關上，將那股濃烈的惡臭遮蔽壹些。
　　走到離房舍稍遠些的地方，劉辯還覺著鼻腔內存留著那股讓人作嘔的臭味。
　　他擡起衣袖聞了聞，隱隱的覺著身上都好似沾染了屍臭。
　　“可是每間房內都有屍體？”深深的吸了口相對清爽的空氣，劉辯才向壹直在村子裏查看的幾個龍騎衛問了壹句。
　　“回稟殿下，每間屋內都有！”先前回話的軍官抱著雙拳，微微躬著身子說道：“這間屋內的屍體算作是少的，最多的壹間屋內，大小有著七十多具，均為女子與孩童！”
　　“沙場征伐，累及無辜，本王之罪！”扭頭看著他剛才進入的那間房舍的大門，劉辯先是自言自語的說了壹句，爾後向身後的壹名龍騎衛吩咐道：“即刻從就近調撥軍中醫者以及糧草，另著人四下搜尋可有青州軍遺留家眷，若有遺留，且都聚攏於嵩山腳下，好生看顧著！”
　　“諾！”得了命令的龍騎衛應了壹聲，轉身離開了村子。
　　待到那龍騎衛離去，劉辯又環顧了壹眼村內。
　　村子並不是很大，只有三二十戶人家。
　　每戶人家三間到四間房不等，每間房的墻根下，都靠坐著七八個女子或孩童。
　　這些人根本不因劉辯等人的存在而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就近的壹些人應是能清楚的聽到劉辯所說的話。
　　可他們卻並沒有因即將獲救而表現出絲毫的欣喜。
　　青州軍戰敗已是有了許多時日，當他們的親人還都活著的時候，每月都能從青州軍軍營內調撥壹批糧草和物資前來。
　　秦軍發起總攻，青州軍壹天之間徹底崩毀。
　　數萬大軍，僅僅只有數百人存活。
　　存活下來的那些青州軍，找尋到他們的家眷，已是帶離了此處，雖說生死不知，卻也不至比此處活的更加艱難。
　　看著靠坐在墻根下的婦人和孩童，劉辯的眉頭緊緊的擰了起來。
　　沈默了片刻，他擡腳朝著最近的壹處民宅走了過去。
　　在那處宅子的墻根下，靠坐著八個人，其中只有兩個是成年婦人，另外六個，則是瘦到皮包骨頭、壹點朝氣和生機都沒有的孩童。
　　走到那座宅子前，劉辯在壹個婦人面前蹲了下來。
　　婦人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臉面，她的頭發蓬松且淩亂，身上還散發著壹股因骯臟而產生的惡臭。
　　劉辯並沒有因她身上的惡臭而感到厭惡，開口向那婦人問道：“大嫂，妳等都是何處人氏？”
　　婦人沒有回應，依然是低著頭默不吭聲。
　　“殿下在向妳問話！”見那婦人沒有吱聲，劉辯身後的壹個龍騎衛跨步上前，擡手托著那婦人的下巴，將她的臉托了起來。
　　當婦人的臉被龍騎衛擡起時，看清她顏面還騎在戰馬上的唐姬嚇的驚呼了起來。
　　難怪婦人沒有對劉辯的問話有半點回應，她的臉色壹片鐵青，面龐上浮現著壹派青紫，早已是沒了氣息。
　　她的屍體還沒有腐爛，顯見是死了沒有多久。
　　“早先……還有力氣……埋……”就在劉辯等人發現婦人已經死去，壹個個滿臉驚愕的時候，壹旁傳來了個極其虛弱的聲音：“而今是……擺進房內……也沒了力氣……”
　　聽到有人說話，劉辯趕忙向壹旁看去。
　　只見旁邊那個婦人正低著頭，嘴唇喃喃的動著，說話的顯然就是她。
　　那婦人開口說話，劉辯趕忙站了起來，跨步走到她身旁，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扶正了壹些，朝身後喊道：“肉！水！”
　　跟在劉辯身後的王柳，聽到他的喊聲，趕忙跑到戰馬旁，從戰馬身側的布袋中取出壹塊幹肉和壹個水囊。
　　“來！先喝口水！”王柳正要蹲下去餵那婦人水喝，劉辯從她手中拿過水囊，把囊口湊到婦人嘴邊。
　　餵著婦人喝了口水，壹旁的王柳揪下壹大塊肉，就要往婦人口中塞。
　　“不行，她沒力氣嚼爛的！”又從王柳手裏奪過了幹肉，劉辯撕下壹小條，湊到她的唇邊，輕聲說道：“少吃壹些，有些力氣再說話不遲！”
　　不曉得村子裏的人已是餓了多久，成細條的肉湊在嘴邊，婦人想要去吃，卻是沒有力氣把它叼進口中，最後還是劉辯幫著她塞了進去。
　　“仔細查勘！”壹邊餵著婦人吃肉，劉辯壹邊向跟他進村的龍騎衛將士們喊道：“凡是活人，先餵食壹些水，要他們潤潤腸胃，爾後再少量給予撕成細條的肉食！不可餵食太急，否則會將他們卡死！”
　　“諾！”劉辯壹聲令下，立刻就有兩三百名龍騎衛應聲跑向那些靠坐在墻根的人們。
　　剩下的壹半龍騎衛並沒有動身，而是紛紛跳下戰馬，壹個個手按劍柄，警覺的觀望著四周。
　　王柳在幫著劉辯給那婦人餵食，鄧展卻沒有動身。
　　他手按劍柄，壹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環顧著小村。
　　村子裏除了死屍，活著的都是凍餓到沒了力氣的婦人或孩童。
　　這些人完全不可能對劉辯產生任何的威脅，可鄧展心內卻是有種極其強烈的不安。
　　他心內產生的不安感，源自於壹個劍客的直覺。
　　對危險臨近的敏銳直覺！
　　小村裏不只是有著這些奄奄壹息的人們，壹定還蟄伏著什麽，只是早先進入村子的龍騎衛並沒有發現。
　　鄧展環顧著四周，卻並沒有看見，就在壹棟民宅後面的草垛裏，壹雙眼睛正眨也不眨的凝望著劉辯。
　　劉辯跳下戰馬，在找尋到活人之後，親自餵食飲水和肉食的舉動，是壹點沒少的全都落在了這個人的視線中。
　　蟄伏在草叢中，凝望著劉辯，他連動也沒有動上壹下。
　　豪雄他是見的多了，卻從未見過如同劉辯這樣不棄汙穢，親自動手餵食壹個奄奄待斃的昔日敵軍家眷的。
　　秦王殺人，是從不會有所遲疑。
　　在沙場之上，秦軍也是奉行著未到大戰末了，絕對不留俘虜的宗旨。
　　除非大戰進入尾聲，秦軍會留下俘虜，在戰鬥進行的過程中，即便是敵軍投降，也會遭到屠殺。
　　就是麾下有著這樣壹支軍隊的秦王，面對無力反抗並且即將凍餓至死的婦人和孩童時，卻流露出了他內心深處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