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連消帶打,逢兇化吉
奸臣 by 府天
2018-8-6 21:46
盡管貴為皇太後,但張太後畢竟才三十出頭,在朱厚照面前首先是個母親。從前兒子和自己不太親近也就罷了,現如今總算是親近了,可犯擰卻是三天兩頭,這次兒子罕有地誠懇認錯,張太後那冷臉就再也擺不下去了。
伸出手去把朱厚照拉了起來,她扶著人看了好壹會兒,終究又想起了王嶽的稟報。可是,她實在不願意破壞這難得的母子融洽,壹時就瞪著下頭跪著的徐勛喝道:“徐勛,先帝和皇上都對妳信賴有加,可妳今天居然敢引誘皇上到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去!”
他引誘小皇帝?天地良心,這分明是皇帝逼他的好不好!
“太後,實在是因為皇上被謠言壞了心情,臣也是不得已。”徐勛雖是腹謗不已,可面上不得不先行請罪,但話語卻說得含含糊糊。不等張太後柳眉倒豎質問下來,他就連忙又解釋道,“只不過,皇上天性純孝,縱使再痛恨那些散布謠言的人,也斷然不會在國喪期間胡來,和臣去那種地方也不過虛應故事,實則只是和人在那裏坐著說了會話……而且今天多虧了皇上明察秋毫,才在那青蓮閣順藤摸瓜查出了壹樁案子。”
剛剛朱厚照還想為徐勛求情來著,可是,當徐勛說出他明察秋毫查案子的時候,他壹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等發現張太後正詫異地看他,他方才幹咳了壹聲,挺不自然地說道:“兒臣也沒想到竟有這麽巧的事,本想和那女子聊些家常,結果兒臣偶爾說漏嘴說自個姓朱……”
“皇上說漏嘴說自己姓朱,又不慎露出了身上的龍紋玉佩,那女子便以為是貴人,當即跪下吐露自家冤情。”徐勛生怕朱厚照說出什麽被人認錯之後那番狼狽,立時就接了上去。見小皇帝立時恍然大悟閉嘴不言,他就將和朱厚照壹塊去北鎮撫司,問出那秋琳家中冤情的始末壹壹道來,末了才肅然說道,“必然是先帝在天有靈知道皇上壹片孝心,所以即便在那種腌臜地方,都能教導皇上明察忠奸分辨善惡。”
別人在面前盛贊丈夫和兒子,張太後自然是高興的,原本就已經緩和的面色更是霽和了下來。只是,她也不是壹味輕信的人,想了想就吩咐身邊另壹個管事牌子和壹個年長女官壹道去壹趟北鎮撫司,旋即才對朱厚照耳提面命地訓誡了壹大通,末了才吩咐徐勛起來。見他扶著膝蓋站起身頗有些齜牙咧嘴的,她哪裏不知道是怎麽壹回事,當即沒好氣地吩咐道:“來人,給徐勛搬個錦墩。”
這般待遇也就是壽寧侯建昌侯方才能夠享受,就連各家的世子爺在慈駕之前也只能老老實實站著。所以,幾個太監女官彼此打著眼色,都知道外頭賈世春那頓嘴巴子是白挨了。及至壹個太監搬來錦墩請徐勛坐了,張太後把他們全都打發了出去,只留下徐勛和朱厚照,這才沈下臉恨鐵不成鋼似的數落了起來。
“徐勛,先帝爺對妳壹直深為期許,皇上登基之後更是讓妳扛了重任去宣府打韃子,妳自己也爭氣,立了大功回來,可越是這樣,妳就越要小心。皇上年少,可妳得懂事,妳知道外頭都說了什麽難聽的話?妳分明是有才積功升遷,若是別人說妳是靠了……靠了……”
張太後從前也只聽說過那些腌臜勾當,這會兒真要說卻發覺找不出詞,壹時雙頰就飛過了兩朵紅霞。這時候,還是徐勛離座而起長揖道:“太後訓誡,臣銘記在心。只是,太後明鑒,臣在宮中出入是有的,可要說和皇上在壹塊,則是遠不及當初在西苑,那時候為何不曾有這樣的流言?早沒有晚沒有,偏偏這個時候有,不是臣偏激疑心重,臣為將士請功的夾片都會特意被人從奏折中抽出來,這種捕風捉影子虛烏有的謠言就更容易了!”
見徐勛義憤填膺,張太後頓時猶豫了。細細審視徐勛,見這當初頭壹回見時尚有些瘦弱稚嫩的少年,現如今經過種種磨礪,不僅人躥高了許多,體格看上去也健壯了,怎麽也不像是會做出那種不要臉勾當的人,她不禁更是輕輕咬了咬嘴唇,壹時半會沒說話。而這時候,偏是壹旁的朱厚照咬牙切齒地說:“母後,到底是誰跑來胡言亂語的,您告訴兒臣,兒臣非得讓他知道厲害不可!”
“算了,既然妳們都說是流言蜚語,他們也不過是提醒,也就不要耿耿於懷了。”
張太後雖然也打算把李榮三人叫來好好敲打敲打,可想想朱厚照的過激反應,她自然不會現在露出口風來,當即沈下臉說道:“倒是厚照妳,日後做事情都多長幾個心眼,再要是出今天這種事,哪怕妳是皇帝,我也非得到奉先殿去拜祭了妳父皇,而後好好教訓妳不可!”
說到這裏,她微微壹頓,這才又看著徐勛道:“還有妳。皇帝現如今正在選後,我聽說妳也至今未曾定下婚事來?要是家中有妻室鎮著,到時候兒女都有了,怎麽也不至於有這種亂七八糟的話傳出來!妳還年輕,如今皇上正要大用妳,名聲不好吃虧的是妳自己!”
張太後兜兜轉轉,終於把話題拐到了這上頭,坐回錦墩正襟危坐早就等著這壹茬的徐勛立時站起身來,這壹次卻再次撩起袍子跪了下去,鄭重其事地說道:“太後所言極是,然臣當年曾經定過親事,不幸奸人謀算,竟是害的她不惜跳秦淮河自盡明誌……”
朱厚照不想徐勛打蛇隨棍上,這會兒就把這壹茬給提了出來,眼睛壹眨壹眨屁股在那直扭動,心裏那股惱火就甭提了。然而,惡狠狠地瞪著徐勛,聽其又重提當年舊事,偏生口才極好,他已經聽過壹遍的故事再次重溫,竟仍有壹種驚心動魄的慘烈,壹時不禁心神搖蕩。果然,張太後還是頭壹次聽說這等事,在徐勛訴說過往的時候,她幾次都掩不住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而在聽到文德橋上那壹躍的時候,她更是發出了壹聲長嘆。
“好壹個剛烈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張太後少女入宮,從太子妃到皇後到皇太後,可因為丈夫竟是比尋常富家翁更是專情,群芳之中只愛她這牡丹,所以她的性子中仍帶著幾分當年的任性刁蠻,那小性子使起來連弘治皇帝都要暫避其鋒,因而對有些氣性的姑娘倒是喜歡。而徐勛又說沈悅幾次三番報信示警,她越發嗟嘆這等重情重義之舉,到最後當徐勛說已經對嶽家表明會把那位沈姑娘認作自己的元配,她愕然片刻後,終究還是體諒地點了點頭。
“她有情,妳有義,這倒是真的難得……只是,妳也不能就這樣耽誤壹輩子,再說妳少年英雄,哪怕續弦,也是無數人肯的。”
在張太後面前情真意切地說了這麽壹番話,徐勛想起當年金陵的那壹番故事,生出的卻不止是誌得意滿,而是壹股難以名狀的後怕——那時候真是被逼得狗急跳墻什麽法子都能用出來,壹次次全都是空手套白狼,若哪壹回失敗就全完了——當然,這壹次在宣府也是,放著陽光道不走非走獨木橋,難道他生來就是冒險愛好者?等張太後提點了這麽壹句,剛剛已經有些走神的他方才驚覺過來,卻是搖了搖頭。
“太後,臣之前和嶽家壹塊為沈姑娘立了衣冠冢,但臣北上之際,曾聽說有人在秦淮河流到城外的水道上救起過壹個女子,所以壹直在追查此事。若是壹日沒有消息,臣便壹日不能就此成親,家父也答應了。先帝爺和太後伉儷情深幾十年,想來壹定能明白臣的心跡。”
徐勛這伉儷情深四個字立時把張太後到了嘴邊的那些話給堵了回去——朱厚照選後的事,幾個太監時時對她稟報進展,初定下來到時候會最終選三人,壹後二妃——身為母親,她實在是希望兒子多子多孫,別再和自個壹樣。然而,對兒子是這麽個態度,對臣子,她又是另壹番看法。如李東陽謝遷這樣和妻子相濡以沫的,總比那些妻妾成群的大臣合她心意。
於是,她的臉上便露出了幾許笑容來,竟是欣然點頭道:“難為妳有這樣的心。不過,妳爹就只有妳這壹子,妳也不可苦苦等候太久,最好以三年為限。對了,聽說妳爹如今還不到五十?堂堂伯府家裏沒有壹個主持家務的人怎麽成,更何況妳也封了爵,到時候另外開府,他那裏豈不是冷清?不續弦,也該納壹房服侍起居……”
張太後從來不管大臣的家事,這會兒竟從徐勛說到徐勛家裏的老爹,壹旁朱厚照的眼睛簡直瞪得猶如銅鈴壹般大。等到張太後總算是開恩放了君臣二人出來,朱厚照壹出坤寧門,就立刻按著胸口長長舒了壹口氣,旋即回頭看壹眼還跪在那日頭底下的賈世春,這才笑嘻嘻地對徐勛豎起了大拇指。
“果然是高,朕以後還得向妳多學學!母後之前氣成那般光景,可剛剛那架勢給妳做媒不成,竟險些要給妳爹做媒!”
劉瑾剛剛也在被屏退之列,這會兒聽朱厚照說裏頭竟然有這樣的變化,他也忍不住嘆為觀止。等到朱厚照讓他送徐勛出宮的時候,走在路上,他眼珠子骨碌壹轉便低聲說道:“徐老弟,給妳做媒也就罷了,但給令尊做媒的,妳還是多多斟酌。要俺說,找壹個知冷知熱的美妾就好,千萬別給自己找個小媽,日後連沈姑娘都不自在!”
被他這麽壹說,徐勛頓時醒悟了過來,忙笑呵呵道了謝,隨即卻說道:“劉公公,今天事情鬧成這般,妳可得給我出壹口氣才行。”
“那是當然!”劉瑾的眼睛裏閃過壹道兇光,臉上卻越發笑瞇瞇的,“俺只消在皇上面前多多上些眼藥,看他們那幾個老家夥能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