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還是朋友麽？

　　楊微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輕輕走過我的身邊，走到廚房門前打開冰箱，拿出壹瓶啤酒，看了我壹眼：“喝麽？”
　　這姿態，那叫壹個從容不迫！好像是在她自己家裏，我才是外來的客人壹樣。
　　我無言的接過啤酒，楊微才笑道：“為什麽妳看見我的表情好像見鬼了壹樣……我有那麽可怕嗎？”
　　我苦笑：“妳憑空出現在我家裏，難道我不應該驚訝？”我沈吟了壹下，又看了看時鐘，忽然變色道：“我家裏的兩個朋友呢？難道妳……”
　　“嘿！”楊微笑了笑：“別胡思亂想……我不是綁匪！”
　　隨後她緩緩走到我身邊，拉著我壹起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拿起我手裏的啤酒瓶自己喝了壹口，嘆息道：“其實我就是來看看妳，找妳說說話而已，沒什麽的。”
　　“妳所謂的‘沒什麽’……就是偷偷闖入我家裏？”我忍不住嘲弄了她壹句。
　　楊微神色絲毫不變：“是的，我不過是進來喝點東西休息壹下。反正妳家裏也沒人，難道要我站在樓下等麽？”
　　“天啊。”我苦笑，摸了摸鼻子：“如果不是我認識妳，差點會以為妳是某個島國上的那幫畜生，把侵略說成進入……”
　　確定了楊微的確沒有惡意，我稍微語氣柔和了壹點，看著這個女人：“我記得上次我們見面的時候，妳說我們恐怕不會再見面了，是麽？”
　　楊微壹下沈默了會兒，她的眼神裏有些淡淡的憂郁，又拿起啤酒喝了壹大口，這才長長出了口氣：“世事無常……情況總是會改變的。”她笑了笑，然後搖頭道：“好了，不說這個，說點輕松的……我這次來國內是辦壹點事情……現在事情差不多辦完了，忽然覺得心裏有些……嗯，有些不愉快，很想找個朋友喝喝酒，聊聊天。”
　　然後她用她那雙顛倒眾生的妙目盯著我，輕啟朱唇：“我們是朋友……對吧？”
　　不知道為什麽，被她這雙眸子盯著，我忽然有些口幹舌燥的感覺……忍不住就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山坡下面，我們兩人抱在壹起，她抱著我的頭，兩人壹起看著漫天寒星的情景……而此刻，楊微的壹雙眸子，卻比那天夜晚的寒星更明亮！
　　下意識的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大大的灌了壹口，喝下去才反應過來，這個啤酒瓶是楊微喝過的……不禁有些尷尬，再看楊微，她嬌嫩的臉頰上染了壹點紅暈，正用壹種怪異的目關看著我。
　　“好吧，我們算是朋友。”我嘆了口氣。隨後我小心翼翼道：“不過下次妳來找我，別在用這種方法進我家門了。世界上有壹種東西叫做手機！還有壹種東西，叫做門鈴！OK？”
　　楊微抿嘴壹笑，然後忽然又嘆了口氣。
　　我低聲道：“妳為什麽不開心？”
　　“嗯，這次國內的事情，有些不太順利。”楊微輕描淡寫的說了壹句，不過她似乎並不想多談這個，隨後笑道：“倒是妳，我沒想到妳的生活看來還不錯……妳家裏的兩個女孩子，都是妳的女朋友嗎？”
　　“當然不是……”我沈吟了壹下，不過還是很老實的回答：“其中壹個是我女朋友，另外壹個……算是住在我這裏的壹個朋友吧。”
　　我捕捉到，當我說出“女朋友”這三個字的時候，楊微的眼神裏有壹絲古怪的目光閃過，不過隨後她很好的掩飾了過去。
　　“其實，前些日子，我見到過妳。”我小心翼翼的說了壹句。
　　“嗯，是在那個慈善拍賣會，對吧？”楊微嘻嘻笑了笑：“我也看到了妳。”
　　“哦？”
　　“嗯。”楊微笑得有些古怪：“我保證我看到妳的時候，妳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妳和賭場的那位美麗的女主管壹起走進女洗手間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暗中觀察妳了。”
　　我立刻有些臉紅，楊微卻自顧自的喝了口啤酒，淡淡笑道：“妳們在洗手間裏待了半個多小時……隨後又進去了壹男壹女……”她的眼睛有意無意的瞟我，調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妳什麽時候也喜歡這種調調了？還是國內已經開放到這種地步了？”
　　我壹下語塞，正要解釋，楊微卻擺擺手：“好了，我對妳的私事不想幹涉……呵呵，只是覺得很有趣，因為妳看上去不像那種喜歡在女洗手間裏做事的……”
　　我用力咳嗽了壹下，正色道：“我當然不是！那天的情況是……只是壹個巧合，壹個意外而已。”
　　楊微似乎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的意圖，立刻就轉移了話題，這次她的語氣不那麽調侃了：“對了，我沒想到……妳離開了葉歡，最後還是走進了這個圈子。”
　　“什麽？”
　　“我是指那位方楠小姐。”楊微語氣裏帶著幾分深意：“陳陽，妳或許不知道方楠身後的背景……可是妳和她走得太近恐怕對妳未必是壹件好事……我是說真的。這個圈子太復雜了，水也太深了，恐怕不適合妳。”她聳聳肩膀：“當然，這只是作為朋友的壹個善意的建議，妳可以不用在意的。”
　　“楊微……”我嘆了口氣：“其實我有壹件事情，很想問妳……可是我又覺得這麽說出來，有些對妳不太尊重……”
　　“妳是想問我關於葉歡的事情？”她笑了笑。
　　“是的！”我坐直了，看著她的眼睛：“那次晚上遇到襲擊，然後歡哥的生意計劃取消，結果歡哥處境很為難……這些事情……妳……”
　　她立刻打斷我，直接道：“妳是想問我，這些是不是我原本就弄出來的陰謀？”她臉上的笑容有些淡淡的嘲弄，壹絲淡淡的黯然。
　　不知道為什麽，本能的，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我立刻有些後悔了，甚至因為自己懷疑她而感到有些感到慚愧！
　　“陳陽……”楊微猶豫了壹下：“我想對妳說的是……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很復雜的……沒那麽簡單！或許在妳的生活圈子裏，事情都是單純的，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對就是錯……但我生存的這個世界，就完全不同！”
　　“可是我需要壹個解釋。”我盯著她，絲毫不讓步：“我不想讓自己懷疑妳……因為如果我懷疑妳，我就沒法把妳繼續當朋友了！”
　　楊微的眼神裏，在那麽壹瞬間，居然閃過壹絲激動，不過她再次很好的掩飾住了——這個女人控制和掩飾自己的情緒的本領簡直出神入化！
　　“嗯……”她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用緩慢卻非常真誠的語氣道：“好吧，我可以告訴妳壹點……不過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
　　然後她緩緩站了起來，走到窗戶邊上，背對著我，仿佛看著窗外的燈火：“那次葉歡和我們家族的生意，遠遠比妳想象得要復雜很多，很多……妳知道的，葉歡背後的組織很龐大，葉歡自己只是壹個在臺面上的代理人，而這樣的代理人，在他的組織裏，還不止葉歡壹個。內部裏面，據說他們的組織並不團結。我們的家族雖然壹向在美國經營賭場，也並不在乎壹些有背景的勢力合作……但是考慮到葉歡背後的組織目前很不穩定，所以我堅決反對那次生意的合作。在我看來錢是需要賺的，但是我不想把自己的家族牽扯到葉歡背後的組織鬥爭裏去。我們沒必要牽扯到這種事情裏去。所以我堅決反對了，只是可惜，在我們家族裏，我的支持者不算太多，大部分人都被可能得到的巨大利益所吸引了。至於風險……沒有太多人能正視。而且他們壹直希望能搭上中國的這條線，這對我們拓展在東亞的生意，是壹個契機。”
　　然後她的語氣變得稍微淡了壹點：“我可以向妳承認，我在中國的期間，葉歡組織背後的反對勢力，和我接觸過……和我接觸的人，妳已經認識了……是周荊！”
　　我壹下站了起來，雙眼盯著楊微！
　　楊微回頭看了我壹眼，她的眼神裏有些無奈，又有些哀求的意思，輕輕道：“妳先別著急，聽我說完好麽？”
　　嘆了口氣，她才繼續道：“周荊表示他希望和我合作，具體的合作細節，我不能告訴妳……這是家族生意的機密，我無權告訴妳……不過我可以告訴妳的是，我拒絕了他！”她盯著我的眼睛，正色道：“坦率說，我並不是那麽高尚的人，在我們這個圈子了，講究的是爾虞我詐，我拒絕他的理由，並不是因為我願意和葉歡合作……而是我看出了他只是想利用我們來作為攻擊葉歡的手段，而作為我，就算我想破壞和葉歡的生意，我也想通過別的渠道來尋找方法……我說的再簡單壹點……”她很嚴肅的說道：
　　“從我的內心裏，我不想和這個組織合作，不想和這個組織發生任何的聯系……不管是葉歡壹方的，還是周荊壹方的……他們雙方，我都不想跟他們合作！”
　　我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了壹點。
　　隨後楊微緩緩道：“陳陽，我現在當妳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不多，很少，妳算是其中壹個。所以我不想騙妳……那天晚上之前，其實我早就察覺了，有人想對我動手！”
　　“哦？”我眼神稍微有些變化，盯著楊微。
　　“別這麽盯著我。”楊微語氣有些不快：“我的確察覺到了有人想對我動手……不過周荊他們也太小看我了！我楊微是什麽人？哼……我們家族在拉斯維加斯那種地方能屹立不倒，這點小場面，我會放在眼裏？那天晚上……”她嘆了口氣：“其實那天晚上之前，我在國內就察覺到，有人暗中在監視我。那些人不是葉歡的手下，因為葉歡不會對我做出這種監視的舉動，所以我肯定，是有人想對我動手……那天晚上在賭場裏，我故意撇開了手下的保鏢，壹個人開車出來，就是想給他們壹個動手的機會！”
　　我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看著楊微。
　　楊微笑了笑，她的笑容裏有些無奈，有些復雜的深意，轉身看著我的眼睛：“不過，我卻沒想到妳會在樓下……至於我讓妳上車，其實完全是壹個意外，壹個小小的意外罷了。我不否認，開始我有壹點利用妳的打算。至少妳是葉歡的手下，我可以讓葉歡更相信我是受到了別人的襲擊。”
　　“繼續說下去。”我淡淡道。
　　“後來的事情，妳都知道了。”楊微笑了笑，道：“不過，我沒有想害妳的打算……妳知道麽？那天晚上，我的周圍始終有三個手下在暗中跟著，他們都是頂尖的好手，我根本不怕被偷襲。我唯壹沒想到的是……妳當時會那樣拼命的救我。而且還害得妳受了重傷。”
　　我忽然冷笑壹聲，憤然道：“哈！哈哈！！原來我是個傻瓜！！那天其實就算我不把妳拖下山坡，妳也沒有任何事情，對麽？不會有任何危險，對麽？！倒是我，傻乎乎得把妳拽下了山坡，還以為自己是在救妳！”
　　楊微眼神裏有些歉意，柔聲道：“我真的沒有嘲弄妳的意思，其實我心裏，還是很感激妳的。”
　　“感激……”我“嘿”了壹聲，搖搖頭。
　　楊微咬牙道：“不管妳信或者不信……事情就是這樣的……至於葉歡後來在他的組織裏失勢，這些後果並不是我預料到的……而且……”
　　她忽然語氣壹變，眼神裏閃過壹絲冷漠的東西：“而且，就算我事先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我依然還是會那麽做！我必須為我的家族利益考慮！葉歡我和沒有關系，我沒有必要為了他做出什麽犧牲！”
　　我無語……
　　我感到自己沒有什麽話可說。
　　甚至，我覺得自己沒有絲毫理由可以指責楊微！
　　她錯了麽？
　　沒有！
　　站在她的立場上，她做的壹切，都是為了她自己的家族謀取利益。她的手段，也不存在什麽卑劣或者無恥的說法。最多只能算是將計就計而已。至於歡哥會不會因此有什麽損失……老實說，站在楊微的立場上，她完全可以不用考慮這些。
　　我沒有說話，楊微卻繼續說道：“事情發生之後，我的家族立刻做出了反應……我作為家族的代表，在國內遭到襲擊，而且我早就察覺到有人暗中監視我，我也早就做好了準備，他們想陰我，哼，難道我就不會陰他們麽？我早早的準備好了壹些東西，掌握了壹些證據，那些證據讓家族相信了，是葉歡背後組織裏的反對勢力對我下手的……這樣的情況下，家族才終於肯認真考慮這次生意合作的是否安全了。最後做出了取笑生意合作的決定！”
　　她嘆了口氣：“至於葉歡……我沒有想過要害他。我沒有和周荊合作……如果我和周荊合作，那麽我告訴妳，葉歡的下場肯定比現在還要慘十倍，壹百倍！”
　　我沈默了很久，才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好吧，我承認妳說的都是事實，很有道理……妳不是針對歡哥，也沒有去害他的意思……可是事實卻是，歡哥現在失了勢，卻是因為妳！我沒說錯吧？”
　　楊微冷笑，她的語氣有些憤怒：“陳陽！妳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在我們這個圈子裏，不是妳死就是我活！我們只能盡量保持自己壹方的利益！至於別人……誰會去關心？這次事情裏面，葉歡的失勢不怪別人，我說了，我和他沒關系，沒交情！我沒有必要為了他的利益去考慮！更沒有必要為了他的利益來犧牲我自己的家族利益！”隨後她的語氣又冷了壹點：“別說我沒有故意去害他……那是情況根本不需要我這麽做！如果到了必須的情況下，壹定要我去害葉歡……為了我的家族，我也會毫不猶豫的這麽做的！”
　　我再次無語。
　　理智上，我知道楊微說的壹點都沒錯！壹點都沒錯！！
　　可是從感情上，歡哥是我的大哥，是我的長兄，是我的老大，甚至像是我的父親壹樣！
　　我可能無動於衷嗎？？
　　想了會兒，我艱難道：“可是……當時妳明明可以避免被偷襲的事情發生，妳卻故意讓它發生了！”
　　“我是為了家族。”楊微很平靜，隨後她又低聲道：“陳陽……那天晚上，我們兩人在山坡下的那壹夜，我說的其他的那些話，都不是假的！我現在也是真的當妳是我的朋友！否則的話，我今天也沒必要和妳說這些了。”
　　“好吧。”我嘆了口氣，看著楊微：“妳利用了我，我並不生氣。真的……我可以不和妳計較這些事情……可是，楊微，妳應該知道，歡哥在我心中是什麽位置！”
　　“我知道。”楊微嘆息。
　　我心中掙紮，卻依然咬牙艱難道：“那麽，我不知道我現在還能不能繼續把妳當朋友。”
　　楊微眼神猛地壹黯，我看著她，緩緩搖頭：“妳知道嗎？其實我後來在醫院裏巨懷疑過妳……壹切都發生得太巧合了！我雖然不懂太多的陰謀詭計，但是我明白壹個道理……誰是最終的受益人，那麽誰的嫌疑就最大！”我看著她的眼睛：“可是，我卻不想懷疑妳……甚至每次我想到這些事情，我就會強迫自己繼續想下去！我不想懷疑妳，楊微！”
　　“我說了，我沒有針對葉歡的意思。”楊微嘆息。
　　“我明白。”我點點頭：“站在妳的立場上，妳做的沒錯。”
　　我們沈默對視了壹會兒，氣氛有些凝重，兩人都沒有說話。
　　楊微走了過來，拿起桌上的啤酒，仰起脖子，壹口氣把瓶裏的酒全部灌了下去，她喝的有些太快，以至於有點嗆住了，喘了幾口氣，臉上有些淡淡的紅潮，然後才仿佛笑了笑。
　　“陳陽，那麽現在，我們還是朋友麽？”她的雙眸明亮，目光讓我不敢逼視……
　　隨後，她放下了瓶子，卻根本沒有要聽我回答的意思，大步走向門口，出門之前，她忽然回頭，仿佛嫣然壹笑：“對了，妳的女朋友和另外那個女孩，現在都在外面逛街，我的手下跟著她們，她們大概會在二十分鐘之後回來。我是確定了她們不在家，才敢上來找妳的。”
　　我張了張嘴唇，似乎想說什麽，可惜卻沒有開口。
　　楊微察覺到了我的表情，她嘆了口氣：“陳陽，妳好好保重吧……妳是壹根奇怪的人，妳很熱血，很沖動，很講義氣……甚至有些單純，這些都是我很羨慕妳的地方，因為處在我的這個位置，我永遠無法做到妳這樣。”
　　她的眼神充滿了苦澀：“……或許……有空的時候，我還會來找妳喝酒說說話的。”她看著我的眼睛：“我的朋友不多，妳永遠是其中壹個！至於妳怎麽看待我……我楊微不在乎！”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出門離去。
　　我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心中卻總是有些東西在糾纏來回……
　　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堵住了，怎麽都解不開的壹個結在折磨著我。
　　我緩緩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的那支空啤酒瓶，有些發呆。
　　楊微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她就好像壹個神秘的魅影，來來回回，卻只留下了這麽壹只空啤酒瓶……
　　酒瓶之上，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淡淡的壹絲唇彩，我有些出神盯著它，心裏卻反復回想著她的那句話……
　　我們……還是……朋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