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我不恨他了！

　　咯吱。
　　咯吱。
　　房內響起搖椅加速的聲響。
　　搖椅上的白發老者微微瞇起雙眸，神色詭譎。
　　“死了。被陳雪琴毒死的。”
　　這是萬海之前向白老爺子說的話。正因為這句話，老爺子睜開了雙眸，並陷入了異常的沈默之中。
　　死了？
　　被陳雪琴毒死了？
　　白老爺子那深不可測的眸子裏溢出壹抹淡淡的怪色。
　　不是開心。不是欣慰。不是憐憫。也不是可惜——
　　萬海讀不懂這眼神中的意思。但他不敢出聲，只是站在壹旁靜默地等候。
　　“這對父女，是來討債的。”
　　“這對母子，是來還債的。”
　　萬海眉頭微微壹挑。沒有接話。
　　“那丫頭不肯相信自己的親哥哥會殺自己。而這小子，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會殺自己，卻心甘情願地被殺！”
　　萬海聞言，肩頭輕輕壹顫。
　　陳逸飛是間接的自殺？
　　“陳家已經停止了所有攻擊。將不少在這期間做小動作的勢力尷尬地晾在了中間。局面十分有趣。”萬海頓了頓，又是沈凝道。“陳家的損失很小。甚至在這期間，因為陳逸飛強大的布局而略有提升整體實力。另外，我們的計劃也不得不因為陳家的終止而擱淺。”
　　這是他來屋子的目的，向老爺子闡述時局變化。
　　白老爺子緩緩閉上了眸子，輕輕點頭。
　　“老爺。陳家那邊怎麽辦？”萬海平靜地問道。
　　“罷手吧。”白老爺子搖頭。
　　萬海聞言，輕輕點頭。
　　的確可以罷手了。
　　陳逸飛是跟白家，跟會長打過交道的。哪怕他死了，他也會做好全盤安排。
　　持續動陳家？
　　那會付出太大的代價。至少目前來說，白家沒這個必要啃硬骨頭。
　　“說起來，陳逸飛當真讓人看不透。”萬海嘆息壹聲。“想不到他居然真的被他的草包妹妹殺了。”
　　白老爺子微微牽起唇角，壹言不發。
　　但那滿是褶子的臉上，卻透出異樣的光澤。
　　“老爺。現在外面關於陳逸飛的負面消息，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萬海遲疑了壹下，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這話他沒必要跟老爺說，但他實在很希望跟老爺繼續討論這個帶給他足夠震撼的年輕人。
　　在萬海看來，只有老爺才能為自己解惑。
　　“弒父殺兄？”白老爺子平淡地吐出四個字。
　　“嗯。”萬海點頭。“不會是陳雪琴說的。陳逸飛甘願赴死，對她的沖擊會很大。理論上來說，她不可能在陳逸飛死的節骨眼向全世界宣布這個消息。”
　　“是他自己的安排。”白老爺子猛地睜開了眸子。
　　“他自己——”萬海不可思議地問道。“他為什麽要說？”
　　“陳雪琴上位，無法服眾。現在，卻不同了。”
　　現在，卻不同了！
　　首先，陳雪琴是名正言順的！
　　其次，人們便會揣測——陳逸飛是怎麽死的？
　　也許擴散到外面的消息，會是陳逸飛畏罪自殺。可事實呢？稍微有點腦子的人，誰會相信陳逸飛會自殺？
　　既然不相信，便只有壹個答案！
　　陳雪琴逼宮成功！
　　可以是她逼死陳逸飛。可以是她將陳逸飛逼入絕路，甚至——可以是她暗地裏殺害陳逸飛！
　　沒人有證據她殺人，也沒人會追究，但可以推導出——陳雪琴與陳逸飛曾經歷了壹場磅礴的勾心鬥角。而最後，由逐漸變得強大的陳雪琴取得決定性勝利！
　　連陳逸飛都能打敗。陳雪琴的手腕該有多麽可怖？
　　陳逸飛用他壹條命為陳雪琴打造了無上的存在感。讓人不敢對這個初上位的年輕女人出手！
　　萬海微微回過神來，目光凜然地盯著老爺，輕聲問道：“老爺——這個年輕人當真讓人震撼啊！”
　　白老爺子搖晃著搖椅，蓋棺定論：“他若不死。大患！”
　　————
　　名揚天下？
　　陳逸飛真的名揚天下了。
　　臭名！
　　罵名！
　　遺臭萬年！
　　弒父殺兄，是壹個有道德有人性的人做得出來的麽？
　　壹夜之間，燕京大大小小的雜誌新聞都將陳逸飛暴斃，且曾犯下的罪惡公布出來！
　　曾經的第壹公子淪落為魔鬼畜生。甚至連最親密的合作夥伴，也痛罵這個人畜不如的東西！
　　每聽到外面傳來的罵聲，每被壹個陳家的盟友安慰，陳雪琴的心都會揪壹次。
　　父親被他殺了。
　　但陳雪琴如今實在不想他被人罵。
　　哪怕在她看來，他的確該被罵。但她不想他死了，還被那麽多人罵。
　　事實上，他是有足夠的條件不被罵的。只要自己不說出去……
　　淩紅想留下來陪她。卻被她勸說回去了。
　　誠誠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暈厥好幾次。
　　他要他的爹地，要每天給他做飯，陪他玩耍，為他講故事的爹地。
　　但媽咪跟他說，爹地已經死了。再也不能給他做飯，陪他玩耍，為他講故事了。
　　早熟的誠誠哭得雙眼腫得如同電燈泡。可憐至極。
　　回了家。淩紅竟不知如何哄誠誠睡覺。
　　這幾年來，壹直是陳逸飛哄誠誠睡覺。作為媽咪，淩紅在這方面已經極為生疏了！
　　誠誠任由淚水從眼角滾落，就這般傷心欲絕地盯著天花板，小小的身板因為難過而輕微顫抖。說不出的痛苦。
　　淩紅壹陣陣揪心。
　　她終於報仇了。卻奪走了這世上最疼愛兒子的男人。
　　“誠誠，記得妳爹地跟妳說過的話嗎？”淩紅忍著心痛道。“爹地曾說過，男子漢要堅強，要勇敢。不能被任何磨難打倒。妳還記得嗎？”
　　誠誠聞言，那稚嫩的臉蛋上浮現濃濃的痛苦之色：“我記得——可，可是爹地死了。我為什麽還要記得？”
　　淩紅雙眼壹紅，淚水滾了下來。
　　誠誠終於在強烈的痛苦中沈睡過去。他實在是困了，倦了。畢竟，他才是壹個剛上幼兒園小班的孩子……
　　淩紅替誠誠蓋好被子，神色黯然地退了出去。
　　回到臥室。淩紅捧起那擺在床頭的麥長青的相框，深深埋在懷中。
　　“長青——我終於為妳報仇了。”
　　“可是，我壹點兒也開心不起來。我奪走了兒子最尊重的幹爹。也奪走了妳這世上唯壹的兄弟。”
　　“也許——妳並不希望我報仇？”
　　“長青。我不敢為妳的兄弟洗白。真的不敢——”
　　“如果我沒猜錯，他的母親是被雪琴的父親殺的。他殺雪琴的父親，完全是為了復仇——這件事兒，我會永遠埋藏在心裏，不敢跟任何人說。包括誠誠！”
　　“說了。陳雪琴會崩潰的。”
　　“她若崩潰。妳兄弟耗盡壹生維護的陳家，不是要倒塌？”
　　淩紅淚流滿面，沈浸在無盡的痛苦與掙紮之中。
　　“長青，我本來是沒有能力幫妳報仇的。陳雪琴也沒有。但他最後還是死了。死在自己手裏。”
　　“他死，是因為不想他妹妹壹輩子活在痛苦中。更不想他妹妹死。”
　　“他死。是因為——他親手殺了妳。”
　　“他死。是因為他活得太痛苦。”
　　“他真的不想活了。他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長青，妳知道嗎？就算是我和妳加在壹起，也不可能給誠誠那麽多愛。”
　　“呵——我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怎麽照顧誠誠？”
　　“長青。我了解妳，妳肯定不會怪他殺了妳，對嗎？”
　　“到了下面，妳們還會繼續做兄弟的，對嗎？”
　　“長青，妳能幫我給他傳壹句話嗎？”
　　“告訴他，我已經不恨他了。真的。”
　　淩紅放下照片，取出了麥長青當初匆忙離開，沒能帶出門的手機。
　　手機的屏保是壹張合照。
　　照片上有兩個人。兒時的麥長青與陳逸飛。
　　兩人都在笑，笑得很陽光，很開心。
　　淩紅留著，是要時刻提醒自己復仇。
　　如今，她卻淚眼摩挲地盯著照片。喃喃道：“長青，妳這兄弟。不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