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之上

見異思劍

玄幻小說

初秋,皇城裏的大鐘敲過三響,雨絲裹著寒意飄了下來。
臨近黃昏,皇城壹側的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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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沈魚落雁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空曠的神國浮動著細碎的金輝。
  龐大如殿樓的星火碎片流動著巖漿,在空中緩緩沈浮。
  寧長久穿著破碎的紅嫁衣,修羅的金光已然退回了血肉,他的臉色發白,嘴角還有血跡沒有抹去,清清瘦瘦得好似壹個書生。
  他分開了垂落到少女臉頰上的,披散的長發,伸出柔軟的袖子為她擦了擦臟兮兮的臉頰。
  趙襄兒的身軀痛苦地蜷縮著,先前世界破碎,後續的力量不足以支撐她維持五道的境界,所以她在白貓亡命般的壹擊裏受了不輕的傷。
  而世界破碎的那壹刻,等待多時的寧長久瞬間鎖定了那兩個身影,用金烏罩了上去,將他們壹前壹後納入自己的世界裏。
  這是他的不完整的國。
  魚王緩緩起身。
  它的毛發燒焦了大半,它知道,正如老魚說的那樣,它即將回到所有生靈共同的宿命裏。
  這個世界上,囚籠壹個套著壹個,走出了自以為的方寸之地,見到的,也只是更廣闊的牢籠。生靈做的,要麽是接受,要麽是繼續突破到更廣闊的天地裏,直到徹底碰壁。
  天地是無窮無盡的,哪怕最聰慧的智者,也無法想象出它的邊界。
  少年也抱著她站了起來。
  魚王看著他。
  寧長久嫁衣墨發,面容柔和的線在金光中逐漸變得硬朗,似刀鋒削成般的銳利,此刻他披散頭發的模樣好似地獄中俊美的紅衣之鬼,卻又帶著蕭索落拓的意味,他這般模樣,明明該被這個金色的神國熔煉,可他偏偏又是此間的主宰。
  “妳叫什麽名字?”魚王捂著胸口,咳嗽著問道。
  “寧長久。”少年擡起了頭。
  他的瞳孔壹片金色。
  這壹刻,魚王感受到了可怖的威壓以及來自整座天地的憤怒。
  那股近似妖魔的氣質在他擡頭的那刻驟然散去,此刻他的模樣,好似守護了這殘破神國千年的天神,那雙瞳中藏的,是寂寞了萬代的光。
  魚王看著他,從震驚中慢慢恢復了心緒:“好名字,也祝妳們好運。”
  寧長久問道:“白藏為什麽要針對朱雀?”
  魚王笑嗤笑道:“我區區五道,哪裏知道這些?”
  寧長久問:“那聖人到底是誰?”
  魚王道:“我沒有見過它,但我知道他是偉大的,也是第壹個觸摸到這個天地牢籠邊緣的人。可惜……哪怕是他,也未能將其打破。”
  寧長久皺眉道:“牢籠邊緣?”
  魚王點頭道:“我沒有觸碰過,但是我相信,總有壹天,妳會見到的……這個世界,如今或許太平了,但它背後的真相,遠遠比妳想象的要殘酷得多。”
  “這是宿命的世界?”寧長久問道。他想起了夜除。
  魚王輕輕搖頭,它用爪子梳理著自己枯萎的發,神色帶著惋惜和遺憾:“哪有這樣簡單啊,那是比宿命更殘酷得多的東西,聖人說過,只有死亡是生靈唯壹的歸路。”
  每種生靈都有自己與生俱來的宿命,但死亡是萬物永恒的冬天。
  “聖人……還說過什麽?”寧長久想著那句話的意思,問道。
  魚王認真地想了想,道:“聖人說過許多許多話,但是能流傳下來的,很少很少……我只隱約記得他說過壹句什麽‘托法則以神明,而非予神明以法則’,呵,這句話若非是他說的,我會覺得是壹個愚蠢的瘋子。”
  寧長久想著這句話的含義,也發出了輕輕的嘆息。
  “聖人不愧為聖人。”
  “但還是死了。”
  “死了?”
  “我們都是池塘裏的魚,躲到再深的泥裏都沒有用……”魚王想起了那方困囚了它許多年的死水。
  “所有的生命最初都是魚。”寧長久忽然說。
  這是他在時間的截面上看到的歷史。
  那是生命的開端。
  “嗯?”魚王微怔。
  寧長久緩緩道:“它們都是魚……沒有頸椎,沒有牙齒,它們什麽都不懂,但當它們看到陸地的時候,有的魚就跳上了陸地,陸地上的魚偶然擡頭看到了天空,於是它們就跳向了天空。這個過程持續了數不清的年月,可這就是生靈會做的事情。”
  魚王聽著,也笑了起來。
  曾經它也相信自己可以躍出那片海。
  它看著寧長久,笑道:“妳說得也對,年紀輕輕何懼大道無窮……可我老了,如果妳要殺我,我依舊不會束手待斃。”
  “嗯。”寧長久淡淡地應了壹聲。
  寧長久懷中的少女縮得更緊了些,她好似做了壹個噩夢。
  寧長久不願驚醒她,於是它的劍很平緩。
  世界的天平是向他傾斜的。
  魚王此刻受傷太重。
  它發出了壹聲貓叫。
  它不喜歡自己的叫聲,有點像深宮裏的老太監。
  這是發生在十目國的第二場戰鬥。
  天空中的火像是連結的晶體。
  每個地方都有光。
  世界明亮得沒有壹絲影子。
  明明這麽亮,魚王卻想起了那個暴雨之夜。
  寧長久也想起了那個月圓之夜。
  他們對視了壹眼,都在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各自的影子。
  那是可笑的、憐憫的、堅定的眼神。
  他們的身影壹同消失不見。
  天空中,碎屑般的流火拖出細長的焰尾,不停地墜落在大地上。
  大地上的廢墟塵埃形成的表層被灼去,露出了鏡子般的材質。
  火光越來越盛,金烏的影子來回飛舞。
  光陰流逝……
  最先落地的是魚王。
  它倒在地上,身上滿是傷口,奄奄壹息。
  “呵呵呵咯咯……”魚王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它的喉嚨口忽然發出了尖銳的笑聲。
  寧長久也重新落地,腳步虛浮。
  這場戰鬥結束得很快的,但兇險異常。
  這是他第壹次與五道境界的修行者正面為敵。
  寧長久柔和地抱著趙襄兒,竟沒有驚醒她。
  她也無意識地環著他的脖頸。
  這壹戰裏,她非但沒有成為累贅,朱雀與金烏的力量還帶著某種契合,甚至讓他斬出了更強大的劍招。
  天空中的流火數以萬計的墜下。
  寧長久撐開了紅傘。
  流火落在傘面上,炸成壹朵又壹朵的小花。
  劈啪,劈啪。
  “妳在笑什麽?”寧長久知道它必死無疑了,他聽著它尖銳的笑聲,疑惑問道。
  魚王沒有回答。
  它想起來了,直到此刻,它終於想起了……
  當年……當年那頭老魚跳到岸上之後,自己扒開它的鱗片時,它反悔了,它疼痛地哀嚎……它求著自己把它重新扔到水裏。但自己沒有松手。它死死地摁著老魚,按住它鮮血淋漓卻依舊鮮活的身體。
  它顫抖著剖開了它的腹部,取出了那卷秘經,老魚痛苦地盯著自己,帶著怨怒和仇恨。
  原來這才是當年的真相。
  它始終欺瞞著自己,給自己營造了壹個美好的故事,每日每夜給自己講述,直到自己信以為真。
  所以它才那麽執念,要給那些魚開辟出壹條生路。
  他要讓這個虛假的故事圓滿……
  這他自己都相信的信念背後,原來是血淋淋的醜惡與貪婪。
  不如不知道。
  “我是……魚王,魚王……咯咯咯……哈哈哈哈……”白貓蜷縮在地上,放聲狂笑。
  這裏四面八方都是光,它心中的黑暗再得不到隱藏。
  盛大的光明裏,它狂笑著,瘋笑著,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它四肢並作,像是壹頭雄獅,朝著寧長久撲了過去。
  寧長久馭劍刺於他的身前。
  魚王撲到了劍上。
  劍刃刺入它的胸膛。
  鮮血飛濺。
  “我是魚王……我是魚王……”
  他怒吼著,狂笑著。
  世上還有很多像它這樣的妖怪。
  它們是被逼瘋的妖。
  生命的最後,它死死地盯著寧長久,發出妖異的咆哮:
  “殺出去!妳壹定要殺出去啊!不要成為我……不要成為我!!”
  魚王的毛發豎起。
  它說完了最後的話。
  妖瞳渙散,根根炸起的毛發變得僵硬。
  魚王就這樣死了。
  壹粒血珠飛濺而出,落在了趙襄兒的脖頸間。
  那是遺落雪間的紅豆。
  她輕哼了壹聲,悠悠轉醒。
  她從寧長久的懷中落下,輕輕著地。
  趙襄兒看著白貓的屍體,沈默了許久,道:“謝謝妳。”
  寧長久微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鳥。”
  “嗯?”趙襄兒疑惑。
  寧長久道:“我們永遠沒有後半句的。”
  趙襄兒也笑了:“那倒是應景。”
  寧長久看著對著白貓屍體蹲下身子的她,問道:“妳在找什麽?”
  “妖丹。”趙襄兒道。
  寧長久遞過傘劍。
  趙襄兒輕輕搖頭,平靜道:“它沒有妖丹。”
  “沒有妖丹?”寧長久不解,妖怎麽可能沒有妖丹?
  問話之間,白貓的身影化作沙塵消散。
  地上只余下壹卷書。
  那是當年它從老魚腹中取出的秘卷。
  趙襄兒拾起了它。
  她沒有去看,只是將它放到了寧長久的手中,輕聲道:“我要走了。”
  “我……知道。”寧長久將紅傘傾倒了她的頭頂。
  趙襄兒握住了他握傘的手。
  紅傘上的火光越來越少。
  金烏的世界收攏。
  夜空中,陸嫁嫁的劍徹底壓制著重傷的雪鳶。
  先前寧長久的天諭之劍雖未能殺死她,卻也造成了不可逆的恐怖創傷。
  雪鳶還在絕望地負隅頑抗,但她自己都知道這不過徒勞。
  魚王死後,她便可以徹底等待死亡的到來了。
  金烏破開夜色,光芒照徹了雪鳶的眉眼。
  雪鳶再強光中瞇起了眼,她看著趙襄兒。
  “神國……復生……我……願忠誠……”
  她的話語斷斷續續,幾乎哀求。
  趙襄兒神色冷漠,什麽也沒有說。
  寧長久握著劍,貫穿了她的身體。
  風雪寂滅。
  兩片羽毛落了下來。
  那兩片羽毛壹片是冰絲般的白色,壹片是雷電般的金色。
  趙襄兒掠過身子,將它們握在了手中。
  雪鳶也化作了壹片羽。
  “我做到了。”寧長久忽然說。
  “嗯,妳徹底贏了我們的約定。謝謝妳……還有陸姐姐。”趙襄兒看著他們,她將兩片羽毛斂在掌心,立定之後深深福下了身子。
  陸嫁嫁虛弱地笑了笑,也微微施了壹禮。
  寧長久卻笑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嗯?”趙襄兒疑惑。
  “還記得皇城的時候麽,我們剛剛醒來的時候。”寧長久壹邊回憶壹邊笑著:“當時嫁嫁在壹邊煮藥,我們在床榻上說話,妳當時玩笑說,我長得水靈,有那沈魚落雁之姿。”*
  沈魚落雁……
  趙襄兒看著死去的魚王和化羽的雪鳶,微楞之後莞爾壹笑。
  那時候是他們互相譏諷的玩笑話。
  壹語成讖。
  “妳真是什麽話都記得。”趙襄兒道。
  寧長久笑道:“妳這些嘲笑過我的話,我可都在記在賬上了。”
  趙襄兒看著他的衣裳,微笑道:“是啊,寧道長不僅越來越沈魚落雁了,還越來越厲害了。”
  “寧道長?這般生疏,該罰。”寧長久道。
  “夫君想怎麽罰我?”趙襄兒唇瓣帶笑。
  “罰妳不許忘了我。”
  “好。”
  她應了壹聲。
  天空中有火光亮起。
  夜空像是火海。
  朱雀掠影而來。
  “陸姐姐。”趙襄兒忽然開口。
  “嗯?”陸嫁嫁眉目溫柔。
  趙襄兒支支吾吾道:“嗯……有件事……我壹直想做的。”
  “什麽事?”陸嫁嫁問。
  趙襄兒湊近了她,俯下了些身子,接著忽地前傾,將腦袋壹下子埋進那高聳怒峙的柔軟裏。
  陸嫁嫁臉頰微紅,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寧長久。
  寧長久溫柔地看著她們。
  他們的身後,雀影來臨,火焰燎空。
  蒼穹亮如白晝。
  ……
  ……
  *(第六十壹章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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