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我認識

　　馬車行進到維恩王宮的側門前，卡倫走下了馬車，他沒有穿神袍，而是在酒店內臨時換了壹件灰色的風衣，外加壹頂黑色的山羊絨卷邊冷帽。
　　這是約克城在大部分文藝作品裏，“本就該有”的色調。
　　側門前站著兩排衛兵，紅色的禮服配上高高的熊皮帽，故意擡頭挺胸，像是憋著勁想要將禮服上的扣子撐爆。
　　壹名身穿皮夾克的男子從裏面走出，來到卡倫面前行禮：“部長大人，請您隨我來。”
　　在男子的帶領下，卡倫走進了王宮，壹路沒遇到任何阻攔，徑直來到後花園。
　　花園的面積不算很大，壹眼看得到四邊，很多小說都會以維恩王宮為背景創作出許許多多的故事，可若是當妳真的親身來到了這裏就會明白，這麽小的壹塊地方，它根本就承載不起那麽多的愛恨情仇。
　　王後在花園裏和某位伯爵大人幽會的橋段也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國王只需要推開自己的臥室窗戶，不用太用力，就能喊回自家王後回家吃飯。
　　不過，王宮的小是相對的，附近的很多產業其實都在王室名下，只不過刻意在公眾面前營造出壹種虛假的含蓄低調。
　　另外就是，來自神教的目光，讓他們不得不謹慎和安分。
　　花園內的亭子裏，基森正坐在那兒享用著晚餐，菜式不算豐富，牛排紅酒和蔬菜沙拉。
　　在基森旁邊，壹個年邁老人正扛著小提琴正在專心演奏著，悠揚的曲調傾瀉而出。
　　只不過老人小腿處的抽搐以及嘴角的泛白可以看出來，他很冷，畢竟現在已經入冬了，而且老人身上的華貴衣服除了好看外，並不是很保暖。
　　老人是前約克親王，當今的維恩國王。
　　他做了近七十年的太子，如果不是前任女王在艾倫莊園“亡故”，可能他這輩子都戴不上這頂王冠。
　　所以細究下來，卡倫還算是他的“恩人”。
　　走到亭子下面，卡倫停下腳步，在亭子四周，卡倫感知到了好幾股其他氣息，應該是負責保護基森安全的保鏢。
　　伯恩說過，基森的身份不壹般，是教內某派系重點培養的下壹任派系領袖。
　　壹個管家模樣的老者走了下來：“卡倫部長，您好，我是德魯，是我家基森少爺的男仆，請您上來，我家少爺已經等您很久了。”
　　卡倫點了點頭，走上臺階，來到亭子裏。
　　基森正手持刀叉，慢條斯理地切著牛肉，吃得很專註，哪怕卡倫已經站在他面前了，他卻依舊在認真咀嚼著嘴裏的食物。
　　卡倫知道，他會在認真咀嚼完食物咽下去後，再以很熱情的方式起身與自己打招呼，將怠慢推到美食身上的同時，還不會稱呼職位，但已經因此確立了二人之間身份上的差距以及自上而下的親近。
　　果然，當基森將食物咽下去後，馬上站起身，對卡倫微笑道：“很抱歉，美食總能讓我忘記時間。”
　　卡倫回應道：“這是壹種幸福。”
　　“是的，妳說的沒錯，那我能邀請妳共享這壹份幸福麽，卡倫先生？”
　　“這是我的榮幸，基森先生。”
　　德魯擺上新的餐盤和餐具，很快，壹份牛排被端送上來。
　　“來，嘗壹嘗。”基森端著酒杯看著卡倫。
　　卡倫切下壹塊送入口中，熟成牛排，烤得很好，香嫩多汁。
　　“味道怎麽樣？”
　　“很美味。”
　　“妳喜歡就好，呵呵，我年輕時曾跟隨父親來過約克城，也是在這裏用過餐，所以壹直以來都對王宮裏的牛排很是想念。不過，當時站在旁邊的是前任女王。
　　可惜，女王故去了。”
　　基森看向站在身邊拉演奏小提琴的國王，國王露出了迎合的笑容。
　　卡倫覺得眼前這幅畫面沒能被畫下來那是真可惜了，它肯定能被後世觀眾壹遍遍品味，世俗中的王權對著神權奴顏婢膝。
　　“卡倫先生是維恩人，來過王宮麽？”基森問道。
　　“按照《秩序條例》，我們不適合到這種地方來。”
　　明面上是不允許的，私底下其實也有著諸多禁忌，基森這種讓國王來拉琴助興，其實已經過了界了。
　　“卡倫先生可真嚴格，其實如果不是為了特意招待妳，我也不會做到這壹步，是我的疏忽，我的錯，妳可以下去了，國王陛下。”
　　“是，兩位大人。”
　　國王顫顫巍巍地走了下去，身邊屬於基森的男仆德魯也沒有去攙扶。
　　也不知道老國王被這麽壹折騰，會不會感冒發燒壹病不起，這個年紀的老人，其實說沒就沒了。
　　雖然，這位國王自從登基起，民眾就在推算他到底能在位多久。
　　女王去世時不少商戶備貨的葬禮相關物品其實都是壹點五倍以上，就連普通家庭也把上次葬禮的用品儲存好，因為大家都覺得很快就能用得上。
　　卡倫端起酒杯，抿了壹口酒，然後將刀叉放下。
　　“妳不吃了麽？”基森問道，“我以為妳會來參加聚餐的，但妳沒有。”
　　“很抱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接。”
　　“哦，好的，我像妳這個年紀時，也是有脾氣的。”基森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尤其是在別人企圖插手我負責的工作時，我會自心底產生反感，覺得妳算是個什麽東西？”
　　“您言重了。”
　　“差不多就是這麽壹回事，所以，還是得請妳諒解，這是上頭的意思，我只是負責執行，我對妳是很欣賞的，卡倫部長。來。”
　　基森舉起酒杯，卡倫也端起酒杯，兩個人輕碰後各自飲了壹口。
　　上壹個對卡倫說出“我很欣賞妳”的那個人，哦不，那具骷髏，被卡倫將她的分身打成了醬汁。
　　卡倫其實很不喜歡這種“遊戲”，他並不介意和自己的上司或者說與比自己職位高的人搞好關系，但他很反感這種自認為憑借個人魅力就能收服人的自我感覺良好。
　　他們這類人總是會將別人當作野地裏吃草的妖獸，喊壹聲就決定是妳了，然後丟壹個困鎖卷軸過去就能將對方收服。
　　說白了，他們有些不食人間大醬。
　　卡倫家裏棺材裏躺著的那些，以及阿爾弗雷德發展的信徒，真沒有哪個是靠著卡倫“裝神弄鬼”騙過來的，都是靠著日常生活中構建起來的“關系”才拉攏到的身邊。
　　蘇斯是那麽“市儈”的壹個人，也懂得有來有回的道理。
　　但眼前這位公子哥不懂，因為他眼裏的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是不壹樣的。
　　“卡倫，我想和妳交個朋友。”基森拿起餐巾壹邊擦嘴壹邊說道，“我知道妳現在遇到了些困境，但我認為，這壹困境在未來，是有機會解除的，再說了，有時候困境和機遇是並存的。”
　　“感謝妳的鼓勵。”
　　卡倫很平淡地回了這壹句，對方已經在鋪墊了，很顯然，對方也看中了自己約克城大區“釘子戶”的價值。
　　但和暗月島給自己送人，月神教給自己送券不同的是，對方這是想白嫖。
　　接下來，他應該說他可以幫自己了。
　　“卡倫先生，或許，我可以幫妳壹把。”
　　卡倫回應道：“我不覺得我現在正身處於困境，我覺得無論在哪裏，只要還在神教內做事，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偉大的秩序之神會看見我的虔誠。”
　　基森的臉色陰沈了下來，他沒想到卡倫會回絕得這麽幹脆。
　　飯桌上的氛圍壹下子遇冷，卡倫也懶得暖場，開始四周張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欣賞這裏的風景。
　　“卡倫先生真是壹個爽朗直性子的人，我很少碰見妳這樣子的人了。”
　　“那基森先生妳真應該多在基層走壹走，基層裏，有很多和我壹樣的人。”
　　“好的，我收下妳給我的建議。”
　　基森擺了擺手，旁邊的男仆德魯上前將餐盤餐具收下，茶水被送了上來。
　　雖然這裏沒有端茶送客的習俗，但“飯”吃完了，也確實該散場了。
　　但卡倫卻沒有這方面的覺悟，他端起茶杯喝了壹口，主動再次開啟了話題：“基森司長，您應該知道壹些關於沙漠神教的事吧？”
　　“哦，什麽事？”基森問道。
　　“前不久我大區首席主教家遭遇了刺客襲擊，基本全家身亡。”
　　“我知道，這是壹個悲傷的事故，我深感遺憾和憤怒。”
　　“有傳聞說，那名刺客就是沙漠神教派出來的，目的是為了促使秩序下場可以幫助他們從荒漠中分裂出來。”
　　“哦，有這樣的傳聞麽，我怎麽不知道？”
　　“有的。”
　　“那卡倫部長妳有證據麽？”
　　“這件事不是我負責調查的，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要亂說，身為秩序之鞭執法部部長的妳，應該更懂得這個道理。”
　　怎麽可能會沒有證據呢？
　　卡倫相信以秩序神教的能力，肯定能查出證據的，而且早前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沒有絕對的把握，是不可能直接安排下面人準備以會議為目的殺人報復的。
　　“司長您應該清楚，這是真的。”
　　基森放下了茶杯，壹字壹字道：“我不知道。”
　　緊接著，基森繼續道：“我的眼裏，只有神教的利益，只要這麽做能使得神教利益最大化，我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去這樣做，這不對麽？”
　　“您說的是對的，但區別在於，我們對於‘利益’的衡量和認知，是不壹樣的。”
　　“呵呵，看來我今晚把卡倫部長妳請到這裏來是極為正確的壹個決定，否則我真擔心妳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我麽？”
　　“當然，妳之前做出的那些事情，哪壹件不是很叛逆？”
　　“叛逆？我之前做的事情，都是遵從的《秩序條例》，以及我心中的秩序準則。”
　　“我沒興趣在這麽美好的壹個夜晚，和妳辯論這些，如果大家人手壹本《秩序之光》或者《秩序條例》，每天只負責念誦和討論這些，那麽秩序神教就能變得更好麽？”
　　“我認為，沒有理論的先行和作為指導，實際的發展很容易就偏離出軌道。”
　　“好了，卡倫部長，妳可以走了，這些天妳辛苦了，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您呢？”
　　“什麽我呢？”
　　“您是打算回酒店麽？”
　　“我想再坐壹會兒。”
　　“那我也再坐壹會兒。”
　　“呵……”基森被氣笑了，“妳到底是什麽意思，卡倫部長？”
　　“沒其他的意思，您的安全本該由我……現在是該由我的上司負責，但您擅自離開了酒店，還拒絕了安保人員陪同，所以我認為您可能存在人身安全隱患。”
　　“我的安全，不用妳擔心，有人能夠保護我的安全。”
　　“我想，想威脅妳安全的人，應該也是知道這壹點的。”
　　“卡倫部長大人是有什麽情報麽？”德魯馬上問道。
　　卡倫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情報，只是壹種第六感。”
　　“那您為什麽不早說？”
　　“我也是剛剛預感到的。”
　　德魯馬上看向基森，勸說道：“少爺，我們還是先回酒店吧。”
　　基森皺眉，他顯然不想現在就離去。
　　這讓卡倫不禁感到好奇，他想繼續留在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他說過他曾在過去和自己父親來過這裏，再聯想壹下維恩王室內部的靡亂風氣，很難不讓人往那方面去猜。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畫師還真畫早了，應該畫出的是世俗王權在神權面前，簡直就是便器。
　　不過，事情的發展顯然沒有打算給卡倫成為“畫家”或者“思想家”的時間預留，因為伴隨著德魯將壹只黑烏鴉放飛，剛飛到半空中的烏鴉瞬間失去了所有“活性”摔落下來。
　　德魯馬上喊道：“有刺客，保護少爺！”
　　“嗡！嗡！嗡！”
　　三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了花園裏，連臉上也戴著黑色的面具。
　　其中壹人雙手下壓，整個人快速沖向了亭子。
　　“砰！”
　　涼亭四周，出現了八名護衛，其中兩個護衛架刀格擋，又有兩名護衛向黑衣人斜後方發動了攻擊，這些護衛顯然訓練有素。
　　但黑衣人雙手擡起，身體即刻膨脹，變成了壹頭近四米高的巨人，壹拳砸下來，兩名擋在他身前的護衛直接被砸飛了出去，而另外兩個企圖偷襲的護衛則被他轉身壹吼噴出的黑色火焰瞬間消融掉了上半身。
　　這讓原本坐在位置上想著可以看壹看搏鬥好戲的卡倫不由得直接站起身，不是這些護衛弱，而是襲擊者……太強了。
　　余下的四名護衛不敢出擊，而是全部改為防禦。
　　但就在這時，第二名黑衣人身形化作了壹道陰影滲入了地面。
　　陰影以壹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出現在了卡倫腳下，然後繼續向對面的基森快速移動。
　　德魯掌心中出現了壹顆黑色的寶石，他將寶石捏碎，從裏面抓取出壹件泛著紅色的長矛，對著地上的陰影直接刺了下去。
　　“砰！”
　　強烈的能量波動擴散出來，卻又立刻收縮了回去，轉而形成壹道紅色的屏障，將基森保護在了裏面。
　　陰影的襲擊沒能成功，甚至可能還在德魯這壹擊下受了傷，他的身體快速抽回，退出了亭子，回到了原地。
　　而另壹邊，已經巨人化的第壹個黑衣人則瘋狂地敲打著四名護衛組成的防禦，而護衛這邊顯然已經不支了。
　　德魯又攤開，掌心裏又出現了壹顆寶石，和之前壹樣捏碎，壹張紫色的長弓虛影出現在他的手中，他張弓搭箭，箭矢完全是由他自身靈性力量凝聚而出。
　　在箭成的那壹刻，卡倫清晰地感知到對方將殺機先落在了自己身上，顯然對方是在懷疑自己是這場刺殺的組織者。
　　但德魯腦子顯然還沒完全發昏，很快就將殺機挪開，對著巨人化的巨人壹箭射出。
　　箭矢穿透了巨人的防禦，貫穿了他的身體，巨人口吐鮮血，但這些鮮血卻如同是巖漿壹般，同樣也穿透了那四名護衛的防禦，侵襲到了他們的身體，當即，壹連串慘叫傳出，護衛們躺在地上發出了慘叫。
　　而巨人則快速後退，回到了壹開始的位置。
　　壹輪突襲下，八名原本藏身於暗處的護衛全部失去戰鬥力，如果不是德魯強行出手，可能刺客就憑這壹波就能完成任務。
　　卡倫對德魯這種戰鬥方式很感興趣，他很好奇，這位老男仆身上到底裝著多少顆寶石。
　　不過，卡倫更好奇的是那位壹直站在那裏的第三名黑衣人，他沒有挪過位置，但已經在悄無聲息間覆蓋了四周的陣法是受他操控，以及現在，從他的腳下各有兩條黑色的紋路蔓延開去，連系到了前面的兩位黑衣人。
　　他正在給他們療傷，兩個人的氣息馬上從先前的波動中變得平緩；
　　不，
　　不僅僅是療傷，
　　伴隨著前面壹個巨人戰士壹個刺客身上出現了特殊光澤，氣息變得比先前更為強大，卡倫明確感知到，他還在給自己的兩個夥伴賜予祝福。
　　這是壹位……能力極強的牧師。
　　最重要的是，雖然他全身隱蔽包裹，但卡倫還是從他身上察覺到壹股熟悉的感覺。
　　得益於骷髏事件上鍛煉出來的分辨敏銳，卡倫可以確定：
　　自己，
　　認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