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雪怡這個出乎意料的舉動使我登時呆住，有種不懂應對的錯愕當場。剛才那怒不可遏的烈火壹秒被撥熄，我帶點手忙腳亂的扶過哭個梨花帶雨的女兒，茫茫然關心問道：“發、發生什麽事了？”
　　“爸爸…爸爸…”雪怡淚水流過不停，完全沒法回答我的問題，咽咽嗚嗚了好壹回，才勉強吐出幾個字：“是…零分！”
　　“零分？”
　　這時候妻子從廚房步出，相對於雪怡的激動飲泣，她臉帶微笑，像是取笑女兒的小題大作：“是小事，妳的寶貝女今天在學校被老師教訓了壹頓。”
　　雪怡壹抹巴啦巴啦的口水鼻涕，不忿地回頭嚷著：“什麽小事？媽媽妳不知道老師的說話多難聽，說我們主題不清晰，內容沈悶，敘述手法過時，給我們零分，要我們出局！”
　　我給兩人說話搞得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說：“餵餵，怎麽我都聽不明白？”
　　老婆笑著不語，雪怡給母親氣得火大，賭氣地自行說出原委：“是學校功課！我們辛辛苦苦做的功課給退回了！”
　　“就是因為這個？”我看雪怡哭得像個淚人，以為給她發現了早上的是我，沒想到竟然是這等事情。原來離開電影院後，雪怡回了學校壹趟。女兒瞪大眼睛，滿口委屈道：“連爸爸也覺得是小事？妳知不知道我們花了多少時間和心血？現在壹句零分就打沈大家啊！而且昨天才交，今天就退回了，她根本沒有細看！”
　　“我知道妳們是很努力，但只是家課，這次不好，下次再加油不就好了，幹麽要哭呢？”我安慰道，女兒把我抱得更緊：“但難得爸爸妳給我們幫忙，卻辜負妳了。”
　　“傻孩子，妳是我女，爸爸幫忙女兒天經地義，有什麽難得？而且用辜負來形容也太誇張了吧？”我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雪怡嘟著嘴說：“那人家真的覺很對不起爸爸嘛，妳會原諒我嗎？”
　　我沒好氣道：“原諒什麽？我根本沒有生氣？”
　　雪怡挨到我身邊，像小時候撒嬌說：“我就知道爸爸最疼雪怡，剛才給罵了壹頓，那道氣憋著真的好難受，這樣哭壹哭，給爸爸哄哄，心情也好多了。”
　　“妳根本就是找點借口撒爸爸的嬌吧？已經是大學生了，還像個小孩子的。”妻子看不眼的調侃道，雪怡跟母親鬥嘴說：“不可以跟爸爸撒嬌嗎？大家不是說子女多少歲在父母眼中也是孩子嗎？”
　　我摸著女兒頭發笑說：“好吧好吧，雪怡在爸爸心裏永遠是寶貝孩子。”
　　這是很不可思議的壹件事，剛才無法抑止的怒氣，隨著雪怡晶瑩的眼淚，仿佛壹瞬間便被清洗得壹乾二凈，可就在我感慨著情緒被沈澱下來之際，雪怡察覺到我的指背滿是仍未幹涸的血水，驚慌道：“爸爸的手怎麽都是血了？”
　　我被驚醒般的推托說：“沒、剛才不小心在地上摔了壹跤，弄傷了壹點點。”
　　雪怡狐疑地拿著我手細看：“摔了壹跤？傷得不輕啊，皮都破了。”
　　“沒事的，哈哈，年紀大，老骨頭開始硬。”我隨意想打發過去，雪怡教訓我道：“這麽不小心，有細菌就麻煩了，我替妳消毒的。”
　　說完女兒站起，走到擺放雜物的架子上拿出家居藥箱，把消毒火酒滲在綿棒上給我拭抹傷口。
　　“痛！”涼快藥物沾在血肉模糊的皮膚上，猛來的刺痛令我禁不住叫了出來，雪怡不但沒有同情，反倒哼道：“有沒那麽誇張啊？”
　　我顧不了父親尊嚴慘呼呼說：“都見肉了，真是很痛。”
　　“這是活該的，誰叫妳不註意，說我是小孩子，爸爸才是小孩子呢。”
　　雪怡壹面教訓，壹面細心替我清洗，把沾滿水泥地汙垢的傷口各處洗凈，塗上藥水，再以紗布包紮，期間沒有停過的嘮嘮叨叨，像是母親教訓兒子，完全把兩人的身份對調。
　　妻子看在眼裏，見我壹對傻父女壹個教訓完壹個，又輪到另壹個教訓那壹個，也忍俊不禁的在旁邊竊笑。
　　“不方便就不要洗澡了，傷口濕水不好的。”
　　“這種天氣不洗澡怎麽行？”
　　“那叫媽媽替妳洗吧，不就我來給妳洗也可以。”
　　“雪怡妳亂說什麽了？”
　　“嗨，爸爸害羞嗎？臉都紅了，好可愛～”
　　“雪怡…”
　　傷口上的痛楚像被女兒的溫柔撫平，暖洋洋的和熱壹片，包紮期間望著十只纖巧指頭替自己紮上紗布，刻前的憤怒早已消失無跡。我更懊悔是竟有壹刻雪怡要死便讓她死的念頭，我實在愚蠢至極。即使情緒再失控也不應該有這種想法，她是我的壹切，我寧可自己死壹百次，也願意跟我的女兒壹命交換。
　　靜靜細視雪怡純樸樸的臉蛋，真的很美，不經不覺我家女孩已經是壹個亭亭玉立的美人兒。這樣的壹個女孩就算犯的過錯再大，更多的令人失望，身為父母又怎忍心跟她計較？
　　我慶幸雪怡的眼淚及時把沖冠的憤怒溶化，如果剛才不顧壹切的將所有揭穿，也許後果是無法想象的不可收拾。她是我的女兒，即使做了什麽，身為父親的也要壹起面對。沖動是不會有半點好處，只會誤了大事。我要冷靜，好好地了解和協助雪怡走出歪路。
　　我默默看著女兒，她察覺父親盯著自己瞧，滿不自然地嚷說：“爸爸妳怎麽這樣看人家？”
　　我沒有掩飾，由衷地道：“看看我家女兒，長得這樣漂亮了。”
　　雪怡臉更紅了，靦腆的哼嘴：“妳是想說馬家基因優良嗎？繞個圈子贊自己，也不覺得臉皮厚。”
　　“妳的爸爸就是皮不夠厚，摔壹跤就流這麽多血。”
　　“嘩，這是冷笑話嗎？超爛耶～”
　　“哈哈，這是正式的皮開肉爛。”
　　“夠、夠啦，說的不臉紅，聽的也豎起雞皮疙瘩！”
　　“要說的還多著呢，妳有沒有聽過…”
　　“媽媽！爸爸要迫我離家出走啦！”
　　兩父女胡胡混混，療傷也成樂事。我跟女兒沒什麽代溝，自問說話亦不古板，偶爾說說笑話，嘻嘻哈哈像好朋友。只是我壹直以為雪怡跟我無話不說，這陣子才知道對女兒原來並不了解。
　　“好了，睡覺前再換紗布的。”把傷口完全包紮好，雪怡輕松地把工具收回藥箱，輕輕拍打我的指背，我又是半聲叫痛，女兒嬌笑壹聲，心情大好去推著妻子說要壹起去街市買菜做晚飯。
　　“爸爸今晚想吃什麽？”
　　“隨便可以。”
　　“清蒸石班、象拔蚌和胡椒雞煲好嗎？”
　　“這麽豐富？”
　　“嗯，人家親自下廚，給爸爸做頓美味晚餐！”
　　“妳來煮？那即時面好了，不要浪費食材。”
　　“爸爸是什麽意思耶！”
　　目送兩母女親昵地外出購物，我不自覺地呼壹口氣，事情轉得太快，壹時未能適應。忽然心神壹動，偷偷摸摸地走到雪怡閨房，目光集中在書桌上那大學生常用的便攜式書包。
　　雖然連實際事情也親身接觸，其實也再沒什麽猜測余地，但我仍是心情沈重地拉開書包的拉煉，檢視女兒的私隱。
　　“嘞嘞嘞嘞嘞……”
　　首先出現眼前的是幾本大學的參考書，和壹部手提電腦。然後在旁邊壹格，幾條如細絲般的色調散出，打開壹看，壹種今早熟悉的顏色閃耀光芒。
　　是那紫藍色的假發。
　　我再深深地長吸壹口，已經稍稍平伏的情緒迅速再起波瀾。
　　“雪怡…”